背負敗壞治安罵名 東馬無國籍人士搬私菸求苟活

國界邊緣人(4)(中央社記者黃自強沙巴29日專電)東馬沙巴拿篤連接漁市場邊,無國籍孩童穿著雨鞋,緩步跨越爛泥沙地,從划入沙地旁小舟中接獲包裝完整私菸,小心翼翼唯恐失足陷入爛泥無法自拔,當地漁販說:「這種情形幾乎天天都在上演」。

馬來西亞共有13個州屬和3個聯邦直轄區,被南海分割成西馬與東馬,西馬指的是北接泰國、南銜新加坡的馬來西亞半島,而東馬指的是位於婆羅洲島上的砂拉越(Sarawak)與沙巴(Sabah)。

沙巴特別是拿篤(Lahad Datu)、仙本那(Semporna)、斗湖(Tawau)與山打根(Sandakan)等東海岸一帶,非常靠近菲律賓南部,這裡在傳統上被視為蘇祿或巴瑤族社群活動範圍,穿越蘇祿海即抵達沙巴,這片海域長久以來是生活命脈,但人為國界劃設頓時讓無國籍人士不知所措,抑或壓根沒意識「法律後果」。

1970年代,菲律賓南部動亂,大批無國籍人逃到沙巴避難淪為難民,多數為蘇祿族(Sulu)或巴瑤族(Bajau),以及終年居住在船上以海為家的海巴瑤(Bajau Laut)族群,這群人迄今發展到第3代或第4代,多數沒有合法身分。

這群天生的捕魚好手面對人為國界劃設的無奈淪為無國籍人士,穿越蘇祿海等同違反國界禁令,沒有辦法獲「文明世界」發放護照通行無阻。部分移居沙巴陸地並開枝散葉到第3代或第4代的無國籍孩童,身分始終曖昧不明,隨著時間流逝,諸如街童乞討、居住環境與賣私菸染毒等愈發嚴重,淪為治安隱患。

●街頭乞討隨處可見

天空才微微亮,大地未完全褪去夜色籠罩,無國籍孩童已在人聲鼎沸的拿篤漁市裡遊走,他們並非無所事事,而是為有一餐沒一餐的飢餓煩惱。

尚未吃早餐的無國籍孩童赤著雙腳、手上拿著塑膠袋,直瞅著魚販與當地人菜籃裡食材,流露出殷切神情,怯生生地試圖抱一線希望,透過眼神獲得憐憫。

當記者走訪漁市時,兩名約莫10餘歲大小的姐妹們,面無表情地蹲坐漁市攤位角落的水泥圓柱,無視漁市髒汙地面與腥臭味,希望身旁阿姨或叔叔伸出援手。

一對無國籍孩童站在叫賣硨磲貝、大型金槍魚的漁販旁,向掏錢買魚的馬來婦女竊竊私語,希望拿到老闆找回的零錢,結果未獲善意回應,只能失望離開,再挪步到鄰近攤位尋找「希望」。

沙巴當地開設洗車業務的台商陳亨全說:「這種情況在沙巴見怪不怪。」沙巴華人或馬來社群並非見死不救、鐵石心腸不伸援手,這種情況存在多年,人數多到難以應付。

漁市場外路邊同樣有上岸尋找食物的婦女,這是終年住在船上的海巴瑤族群,也是無國籍人士,其中一名帶著兩名幼童的母親,踏上階梯望著大型垃圾箱內有無食物,最終帶著失望神情離開。

拿篤漁市場毗鄰著售賣雞肉與青菜、水果、乾貨等傳統市場,當地業者說,不少孩童整天在市場打轉,衣著多為二手,外表容貌與本地人相似,外地人根本難以分辨,早和在地人混雜其中。

隔著兩條街外的傳統馬來市集,叫賣道地馬來早餐等香噴噴食物,入口處圍聚著無國籍婦女,其中有兩人尾隨顧客進入市集,當她們靠近食物攤位時就遭馬來攤主大聲喝斥,要她們趕快離開,不要妨礙市集生意,否則「將打斷雙腿」。

這兩名無國籍婦女面對如此不留餘地的責罵,只能默默離開,沒有身分的她們只能任人驅趕,毫無尊嚴。

也有抱著襁褓嬰兒的無國籍婦女,直接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乞討,利用車輛停等交通號誌輕敲車窗,希望車內駕駛或乘客發揮大愛,滿足她們一日所需。

陳亨全說,無國籍婦女在大路邊乞討情況每天發生,沒有生存技能,被迫在交通繁忙街頭行乞,少數駕駛拿出有限金錢施予援手,但這絕非長久之計。

●我家就在垃圾堆

無國籍人士雖不會坐以待斃,多數住在都市緣邊的蘇祿族或巴瑤族社群選擇在工地或餐廳打工,從事最底層工作,賺取微薄薪水,但也不乏以垃圾場為家的「隱形人」,直接將垃圾場充當棲身之所,利用當地人的棄置物件蓋起簡陋住家,吃喝拉撒睡都在其中,避免遭外界異樣眼光。

山打根8哩一帶的垃圾場曾經是甘榜萊威(Kampung Rightway)村民眼中的「聚寶盆」,村民多數是由菲律賓南部到東馬的無國籍人士,同樣沒有身分與一技之長。

山打根的志工黃守芬說,村民幾乎每天都會到垃圾場「尋寶」,看看有否當地人廢棄的床鋪、床架,或電風扇、電燈、手電筒等電器,如果能勉強使用的電器就簡單修復回收利用,有的就賣給回收商,合適衣物則自己留用。

根據黃守芬觀察,村民動員全家老小去垃圾場尋找可用物資,一家收入來自「聚寶盆」,有的村民每天能賺到馬幣10令吉到30令吉(約合新台幣68至205元),但最多不會超過馬幣50令吉。這些金額夠全家數日使用。

「聚寶盆」中不時有逾期食物或罐頭,也是村民撿回家中食用的主食,但垃圾場今年初搬遷至鄰近地區,只得另赴其他垃圾場覓食。

她說:「除了山打根之外,在亞庇(Kota Kinabalu)、斗湖都有這種讓無國籍人士賴以為生的垃圾場存在。」這裡已然是他們的避難所。

包括「希望彩虹」(Rainbow of Hope)學校董事主席蔡威雄(Mark Chai)與台商葉宗欣均有赴距離亞庇市區25公里外的大型垃圾場伽尤馬當(Kayu Madang)經驗,這裡是亞庇市的中央垃圾集中處理場。蔡威雄驚訝發現,原來這種大家棄置垃圾的地方也有人住,這些「居民」竟是無國籍人士,終日生活在衛生條件極糟的垃圾場裡。

今年5月,葉宗欣曾請司機協助載一卡車垃圾去伽尤馬當,當抵達偌大垃圾場準備協助清潔人員清運時,一群孩童竟爭先恐後圍在卡車旁,拿著麻袋希望在卡車中翻找能否再供住家使用的「垃圾」。

他表示,現場環境令人作嘔,即使戴著口罩仍感到刺鼻難聞、垃圾堆發散出陣陣腐臭氣味,這群小朋友既無口罩,也沒有防止遭異物刮刺傷手套。「一方面震驚不已,一方面感到非常難過」,後來從卡車駕駛口中獲悉是無國籍人士。

無國籍孩童就在年紀稍長的家人指揮下,動作俐落地從一袋袋垃圾中翻找廢塑料、瓶罐或各種堪用的物品,再迅速分類賣給回收業者,很多孩童從小就是在這座沙巴西海岸的唯一大型垃圾場裡出生、成長,度過撿拾垃圾童年歲月,這裡是他們生命中也是唯一的部分。

「我的家就在垃圾場。」葉宗欣印象中曾回憶詢問其中一名年紀稍長孩童,原來垃圾場就是他們的家。

●毒品犯罪的隱患

無國籍人士路邊乞討雖是常態,窮變則通是面對生活窘迫的應對方式之一,拿篤漁市邊的市集經常看到售賣私菸。當地小販透露,這些私菸多半可能是從菲律賓或印尼透過漁船拿到本地販售,這也就是會看到無國籍孩童穿著雨鞋跨越海灘爛泥沙地,協助搬運傳送一袋袋私菸情景。

深諳零售雜貨的老闆透過翻譯告訴記者說:「走私菸售價比大馬本地香菸便宜一半」。漁市場周邊多數街頭小販都有販售走私菸,就是因為香菸需求量不小,無國籍孩童或青少年在岸拿著私菸情景隨處可見。

不過,大馬華人李國忠認為,無國籍人士疑受有心人士控制吸毒,則是更嚴重的社會問題。

10餘年前在偶然姻緣下迎娶蘇祿族女子為妻的大馬華人,由於岳父有吸毒紀錄,多次進出監獄,因此對毒品深惡痛絕,無國籍人士一旦染毒就難戒除,也不會受政府協助擺脫毒品危害。

李國忠受訪認為,這些無國籍人士沒有身分,只能打黑工養活家人,因工作生活壓力遭拐騙吸食毒品,一發不可收拾。這裡的毒品主要以冰毒居多,很多父親吸食毒品後產生幻聽或幻覺,誤以為妻子出軌,產生極大醋意而衍生家庭糾紛,輕則口角,重則家暴,行為乖張出現的異常現象經常讓一名好老公轉變為不定時炸彈。

他說:「曾經在沙巴街頭目睹吸食毒品的無國籍人士對著電線桿頻頻說話或不斷地鞠躬賠禮道歉。」

對於記者詢問毒品價格,曾斷然拒絕遭人兜售毒品的李國忠表示,一個香菸盒大小的毒品要價馬幣2000令吉,能分裝成數十小包販賣,最小一包約馬幣7令吉,可供3人左右吸食。

「小小的東西(毒品)害人不淺,無國籍人士如陷入後無法自拔,『黑村』中發生吸毒事件並不在少數。」

李國忠說,昔日聽聞人口販子會以諸如馬幣500令吉代價,讓無國籍人士去菲國擄人,即使在城市邊緣打工,如果迫於無奈會去賣私菸或染毒,住在海邊的無國籍人士也有染毒情形。

另外,無國籍人士有吸毒事件,遭栽贓抹黑故事也時有所聞,蔡威雄以亞庇沙巴大學附近「黑村」為例,說明某戶人家今年4月遭舉報販毒,警方深夜大舉進村逮人,雖查無實據放人,但要求遭逮的3名家人各交付馬幣1000令吉罰金,他們哭訴「身上沒有那麼多錢」,僅能交付全家僅存的馬幣1750令吉,保釋家人回家。(編輯:馮昭/陳承功)112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