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吸引力:動物的影像閱讀

作者:黃愷羚(動物當代思潮編輯)

綜觀時至今日的電影史,動物被大量作為隱喻、意象、甚至是主角,以豐富而多變的形象出現於電影中。透過動物平權促進會主辦的動物與藝文系列講座「動物的致命吸引力-談談電影運用動物的手法及目的」,影評人詹正德將於本文探討當代數十年間電影作品裡的動物,是以什麼樣不同的姿態存在於影像內;而在影像的世界,人類藉由將動物異形化、客體化、邊緣化,又達成了哪些目的?指出何種未來?

他開宗明義便借用了《影像的閱讀》(About Looking, John Berger(1977))這段話展開序幕:「人類對動物的研究,只是人類權力的一種指標而已,也是一種我們與動物之間差異的指標。我們對牠們知道的越多,牠們就離我們越遠。」

人類與動物的差異

人類長久以來自居萬物之靈,然而人類與其他動物,究竟是什麼樣關鍵性的不同,才使得人類一躍成為地球的主宰?

詹正德提到1968年由Stanley Kubrick執導的電影《2001 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起初有一段人類出現前的原始世界,裡面都是各種各樣不同的動物,直至有隻靈長類,手上拿著一支獸骨,往天空一拋,獸骨轉呀轉的,就變成一艘太空船。他說:「這部電影僅僅用一幅經典畫面,便囊括了千萬年人類文明的進程:懂得使用工具,就能夠凌駕萬物。」

<span>1968年Stanley Kubrick執導的電影《2001 太空漫遊》(圖片來源:</span><a href="https://www.flickr.com/photos/perolofforsberg/6180264851" rel="nofollow noopener" target="_blank" data-ylk="slk:flickr.com;elm:context_link;itc:0;sec:content-canvas" class="link "><span>flickr.com</span></a><span>)</span>
1968年Stanley Kubrick執導的電影《2001 太空漫遊》(圖片來源:flickr.com

而另一部經典電影作品《金剛》(King Kong),在1933年、1976年、2005年三個時代,就分別有三種不同的版本。其中共通的結局是,金剛最後都爬上了帝國大廈的屋頂,被飛機擊落致死。然而,三個版本的差異卻揭示了截然不同的意圖與效果。

詹正德解說,1933年的版本中,金剛純粹是一隻猩猩,沒有太高的智慧,單純就是身形巨大;而在1976年,金剛與女主角已經多了一些互動;到了2005年,金剛甚至和女主角跳了一段冰上舞蹈,提升到接近愛戀的層次,超越了牠本身物種的特性。「這份差異遊走於模糊地帶之間,微妙地點出了人性與獸性的拉扯與抗衡。」

<span>1933年《金剛》的電影海報。當時的金剛單純就是一隻身形巨大的猩猩而已。(圖片來源:</span><a href="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King_Kong_(1933)_movie_poster_(2).jpg" rel="nofollow noopener" target="_blank" data-ylk="slk:wikimedia;elm:context_link;itc:0;sec:content-canvas" class="link "><span>wikimedia</span></a><span>)</span>
1933年《金剛》的電影海報。當時的金剛單純就是一隻身形巨大的猩猩而已。(圖片來源:wikimedia

動物的異形化、客體化

今年上映的終極戰士系列電影第四部《終極戰士:掠奪者》(The Predator)中,出現了終極戰士和異形戰鬥的場景,電影為什麼會設計這樣的兩種角色?

「我們可以看到,終極戰士具有直立的身軀、高等的智慧,戴上面具就像個高大的人類;而異形則有各式的牙、節肢動物般的硬殼與特性,牠不會使用工具、不會使用符號,本能般的兇狠與惡性,使牠不會被歸類在『人』的位階,異形正是一種『異形化』的動物。」他說,這兩種位階的差異,企圖使這部電影成為一種「外星人」與「外星動物」間的對抗。

在這部電影中,他們都不是現實中的生物,而是我們人類自己的想像。但這些想像,卻是根據真實存在的人與動物的形象,混合揉捏而成。即便是經過這種程度虛構加工的電影與角色塑造,人類仍然是以自身所處的世界想像一切。

<span>2018年《終極戰士:掠奪者》出現了終極戰士和異形戰鬥的場景。(圖片來源:</span><a href="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_U6jxgik" rel="nofollow noopener" target="_blank" data-ylk="slk:youtube;elm:context_link;itc:0;sec:content-canvas" class="link "><span>youtube</span></a><span>截圖)</span>
2018年《終極戰士:掠奪者》出現了終極戰士和異形戰鬥的場景。(圖片來源:youtube截圖)

詹正德以著名的電影編劇專書《先讓英雄救貓咪》,連結到1979年電影《異形》(Alien)中的一個典型橋段:飾演Ellen RipleySigourney Weaver,一開始便是從異形手中救出一隻貓,爾後的系列作品,再讓她成為跟異形戰鬥的英雄。

這樣的反差讓她成為好萊塢電影史中最經典的女英雄之一,同時也能看出將動物異形化的效果有多麼成功。相反的案例,則是1987年《致命吸引力》(Fatal Attraction)。他說:「女主角在各種恐怖的報復手段中,還將男友養的兔子給煮了,短短一秒的鏡頭,在當年營造出相當巨大的驚嚇力,顯示出若『先讓惡人殺貓咪』,亦具備同樣強大的效果。」

1963年,懸疑電影大師希區考克的《鳥》(The Birds)這部經典作品中,則有另一種動物的運用手法──電影中女主角坐在一個鐵架前,看見一隻鳥後轉頭繼續做事,不久後她再次回望,發現四周滿滿全都是鳥。這一段達成非常驚人且驚恐的效果。

「希區考克並未將片中鳥的樣貌特別異化,而是用某種數量誇張的聚集方式,將鳥這種生物極端地『客體化』。當人類與鳥類的數量差距被放大到極致,就成功強化了人面對異種生物的巨大恐懼。」

詹正德表示,《鳥》這部電影運用動物營造出來的恐怖感,是非常呼應50年代的美國政治環境的。「50年代展現出的整體恐共氛圍,起初只是一、兩波,爾後身邊有人一一現形,這種恐懼慌亂的氛圍,被希區考克藉由動物展露無疑。」

希區考克的《鳥》將人與動物數量的懸殊放大到極致,成功製造了恐懼慌亂的氛圍。(網路影片截圖)
希區考克的《鳥》將人與動物數量的懸殊放大到極致,成功製造了恐懼慌亂的氛圍。(網路影片截圖)

凝視與被凝視

不論是現實世界或是影像之中,異種之間必定存在著隔閡,但相異物種間位階的落差,到底是從何處開始形成的?

詹正德說,涉及人類與動物權力落差的宰制過程,最初便是由「凝視」開始。從獵人對於獵物的觀察,到人類對於動物園鐵籠、海生館玻璃內部的觀看,都以凝視開始建構彼此的權力位階。

1975年的《大白鯊》(Jaws)便是經典例子。他說,從前動物都是被觀看、被研究的對象,鯊魚為客體,而人類是與其相對的主體,這個「凝視」造成的便是現實中,人與動物之間權力關係的不平等。但《大白鯊》這部電影卻讓這種關係徹底翻轉,一直以來以主體的角度看著鯊魚的人類,突然變成了「被看」的客體,在影像的世界中,特別容易強調與達成這種凝視的主/客體倒轉,形成強大的戲劇張力。

《大白鯊》將人與動物不平等的權力關係徹底翻轉,形成強大的戲劇張力。(網路影片截圖)
《大白鯊》將人與動物不平等的權力關係徹底翻轉,形成強大的戲劇張力。(網路影片截圖)

真實世界中,人與動物的凝視則可從2005年德國導演荷索拍攝的記錄片《灰熊人》(Grizzly Man)中窺探一二。片中紀錄一位極愛灰熊的人,特地到阿拉斯加拍攝灰熊,想與這群灰熊長相廝守。日子一久,灰熊人漸漸忘卻距離感,離野生灰熊越來越近,最後灰熊感到領域被侵入,結果是灰熊人死於灰熊的攻擊。

「這部記錄片可以討論的是,為什麼一個人會對另一個物種有那樣深的執迷和喜愛?人類與動物之間的距離、凝視中的主體與客體是誰?這部記錄片中的人與熊是很好的範本。」他說。

人類的未來,是動物消失的未來

對於人類與動物關係的描述,詹正德舉了2018年美國導演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定格動畫電影《犬之島》(Isle of Dogs)為例。影片以擬人化的狗為敘事視角,虛構了一個因犬隻過多又患有傳染病,所以所有的犬隻都被集中到一個垃圾島自生自滅的故事。電影中的狗從人類世界被邊緣化、客體化、甚至異形化的形象,讓它探討的不僅是「主人與寵物」,而是更準確、廣泛地呈現了動物與人類之間的關係。

《犬之島》更準確地呈現動物從人類世界裡被邊緣化、客體化、甚至異形化的形象。(網路影片截圖)
《犬之島》更準確地呈現動物從人類世界裡被邊緣化、客體化、甚至異形化的形象。(網路影片截圖)

詹正德說,《影像的閱讀》作者John Berger在〈為何凝視動物〉一文中提及,「動物和人之間相互的凝視,可以在人類社會發展中扮演一個重要角色。」這裡的凝視,指的不是觀看螢幕,而是在現實世界、現實空間對望的凝視──當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遇見一隻熊或者狼,凝視對方的同時,也被對方凝視,那樣的緊張場面,才能讓人與動物「歸位」,看見人類與動物的關係。

然而,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這種凝視已經越來越少、逐漸消失了。

人類因為使用工具、運用符號,進而建立文明、發展文化,但是這也讓動物注定在人類主宰的世界中被異形化、客體化、邊緣化,直至消失。詹正德說:「這個『直至消失』是非常悲觀的一種命。人的未來,是一個動物盡數消失的未來,這便是人類文明的結果。」

動物的消失,也宣告了我們的命運。最後,他舉了同樣是魏斯‧安德森的另一部定格動畫《超級狐狸先生》(Fantastic Mr. Fox)裡面的一個場景,希望身為人類的我們深思──

主角狐狸先生在路上騎著機車,突然往右一看,看到了一隻狼這隻狼是這部電影之中,唯一一個沒有被擬人化的動物)。

在與狼的對望中,狐狸先生說了一句話:「我真羨慕你這樣自由自在。」所指的,正是一隻野生動物生來最應具備的本性,卻也是騎著機車、為了在人類世界中活下去的狐狸先生,永遠失去的東西。

狼的場景在《超級狐狸先生》中顯得微不足道,導演魏斯‧安德森卻自承這是創作這部電影最主要的原因。(網路截圖)
狼的場景在《超級狐狸先生》中顯得微不足道,導演魏斯‧安德森卻自承這是創作這部電影最主要的原因。(網路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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