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先靖專欄】美國正失去東南亞

美國正在亞洲重要地區節期敗退。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一個主要由新加坡政府資助但獨立開展工作的研究機構——每年都會對來自學術界、智庫、私營部門、民間社會、非營利組織、媒體的1,000 至2,000 名受訪者進行民意調查東南亞國家聯盟 (ASEAN) 十個國家的政府、區域和國際組織。這項調查是該地區最接近對區域和國際事務「精英意見」的縱向研究，提供了對看法軌跡的良好了解，儘管有些人可能對其細節有異議。在今年的民調中，當被問及如果被迫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時，東協應該與誰結盟時，大多數受訪者選擇了中國而不是美國。這是自 2020 年調查開始提出此問題以來，受訪者首次選擇中國。
郭鶴年 Lynn Kuok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美國正失去東南亞>( America Is Losing Southeast Asia)分析，為什麼美國在該地區的盟友轉向中國。(Why U.S. Allies in the Region Are Turning Toward China)
美國最近一直在宣揚其與亞洲夥伴的「融合」。六月在新加坡舉行的一年一度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上，美國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將其演講標題為「印太地區的新融合」。斯學會堅稱，美國各國與主要亞洲夥伴的關係“更加趨同”，理由是與日本和韓國的關係有所改善，以及北約與印度-太平洋地區之間的安全聯繫得到加強。同樣在 7 月的阿斯彭安全論壇上，布林肯重申，他「從未見過美國與我們的歐洲夥伴以及我們的亞洲夥伴在對俄羅斯的態度方面有更大的趨同的時候，而且就對中國的態度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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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支持率的下降應該會給華盛頓敲響警鐘
美國支持率的下降應該會給華盛頓敲響警鐘，華盛頓將中國視為其主要競爭對手，並將印太地區視為關鍵戰場。東南亞位於這個廣闊而充滿活力的地區的地理中心。它是美國的兩個盟友（菲律賓和泰國）和幾個重要合作夥伴的所在地。美國在印太地區的目標因中國失守而受到阻礙。如果中美之間發生全面衝突，美國擁有軍事設施的菲律賓和新加坡將特別重要，但即使沒有戰爭，中國在東南亞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仍會削弱美國參與雙邊和多邊事務的能力達到戰略效果。許多東南亞國家並不是自由民主國家，那裡的政府不一定會實施反映民意的外交政策。但受訪的群體包括政府官員，甚至非自由民主國家現在也感受到了回應公民觀點的壓力。
50.5%的受訪者選擇中國，49.5%的受訪者選擇美國
近年來，美國在東南亞取得了一些成功。美國總統拜登政府特別加強了與菲律賓的關係，確保在2023 年獲得四個新軍事設施的使用權。升級將其與美國的關係提升兩個層次至「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儘管這將在多大程度上轉化為國防和安全領域合作的加強以及經濟關係的深化還有待觀察。
然而，與東南亞大多數其他國家相比，美國的表現更糟。在2020 年的調查中，這是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向受訪者詢問「如果東盟被迫與其中一個戰略競爭對手結盟，它應該選擇哪一個？」的調查中，50.2% 的人選擇了美國，而這一比例為49.8%誰選擇了中國，當對答復進行調整時（自 2022 年民意調查以來一直如此），以確保每個國家的答覆具有相同的比例。 2023年，61%的受訪者選擇美國，而選擇中國的比例為39%，儘管美國的表現低於汶萊、印尼、寮國、馬來西亞和泰國的整體平均水準。然而，在2024年的調查中，中國超越美國成為該地區選擇的結盟夥伴：50.5%的受訪者選擇中國，49.5%的受訪者選擇美國。
以國家細分今年的結果顯示，自2023 年民調以來，在寮國（下降30 個百分點）、馬來西亞（下降20 個百分點）、印尼（下降20 個百分點）的受訪者中，美國輸給了中國。美國在緬甸和泰國的地位也有所下降（分別下降了 10 個百分點和 9 個百分點）。
只有菲律賓、新加坡和越南傾向於與美國結盟
許多東南亞人現在表示，如果被迫與美國結盟，他們會選擇中國而不是美國。
美國在菲律賓（83％的受訪者選擇美國，而不是中國）和越南（79％的受訪者選擇美國）仍然獲得很高的支持，並在新加坡（62％）、緬甸（58％）和柬埔寨（55％）獲得堅實的支持。但從 2023 年到 2024 年，只有菲律賓、新加坡和越南這三個國家的受訪者更傾向於與美國結盟而不是與中國結盟，而且增幅很小。從問題的框架來看，美國的損失始終是中國的收益。換句話說，東南亞許多國家的受訪者（包括政府官員），包括美國的兩個盟友之一（泰國）和美國印太戰略尋求加強關係的四個夥伴中的兩個（印尼和馬來西亞），現在報告稱，如果被迫與其中一個戰略競爭對手結盟，他們將選擇中國而不是美國。
美國在穆斯林占多數的國家中失去的支持最為嚴重
美國在穆斯林占多數的國家中失去的支持最為嚴重。 2024 年的調查顯示，自2023 年以來，人們的情緒尤其急劇強化。結盟，而不是美國，而這一比例為55%、54%。該調查並沒有詢問受訪者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很能說明問題的是，當另一個問題要求受訪者選擇他們最關心的三個地緣政治問題時，近一半的受訪者將以色列與哈馬斯衝突排在最前面，超過了將地理位置更接近的南海爭端排在最前面的40%。
美國對以色列的大力支持可能會使天平向有利於中國的方向傾斜。所有三個穆斯林占多數的國家的受訪者都將以色列與哈馬斯衝突列為他們最關心的地緣政治問題：83% 的馬來西亞人、79% 的汶萊人和75% 的印尼受訪者選擇了這一選項。新加坡擁有大量馬來穆斯林少數群體（佔其人口的 15%），也將以色列與哈馬斯衝突列為最關心的問題，58% 的受訪者選擇了這個選項。
「我們將因為加薩而選擇中國」
調查的結果與我最近在該地區的談話是一致的。與我交談的印尼外交官對美國在加薩戰爭中的立場提出了嚴厲的批評。一位馬來西亞高級外交官簡單地宣稱「我們將因為加薩而選擇中國」。在另一次談話中，一名馬來西亞高級官員解釋說，儘管馬來西亞長期以來奉行不結盟外交政策，並且一直批評美國的中東政策，但對以色列和美國的憤怒程度卻有所增加；許多馬來西亞人現在正在抵制美國食品和消費品牌。相較之下，人們對中國的看法越來越好。
柬埔寨受訪者表示傾向與美國結盟，儘管這種偏好自 2023 年以來下降了 18 個百分點，但鑑於柬埔寨政府堅定支持中國，這一事實可能顯得令人驚訝。事實上，我在三月訪問時採訪過的普通柬埔寨人表示，他們重視美國對民主的支持。然而，即使是那些高度評價美國的人也無法指出，除了對民間團體的支持之外，美國也為柬​​埔寨做出了具體貢獻。
今年六月，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金邊，探討加強國防關係的機會。但這種加強與柬埔寨關係的嘗試遠遠落後於北京與該國的接觸。據報道，2019年，柬埔寨達成協議，允許中國軍隊獨家進入泰國灣沿岸的雲朗海軍基地，為中國提供戰略和後勤優勢——儘管金邊和北京都否認中國將利用該基地進行軍事活動。軍事目的。中國在柬埔寨經濟中也扮演著巨大角色。據負責促進和便利投資的柬埔寨政府機構柬埔寨發展委員會稱，5月份中國投資佔柬埔寨融資總額的近50%；美國佔不到百分之一。 8月，柬埔寨破土動工了一條由中國資助、耗資17億美元、連接金邊和泰國灣的運河。
中國投資在東南亞普遍受到歡迎。
同樣，儘管華盛頓可能會宣揚美國與越南的關係升級，但自2008年以來，中國一直享有同等水準的夥伴關係。兩國首都宣布了36項新的合作協議，河內發表了一份關於外交關係的聯合聲明，該聲明堅持了中國所希望的表述：即中國和越南構成“共同命運共同體”，但出於擔憂，河內多年來一直迴避使用這一措辭。
西方媒體經常報道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關的債務陷阱。但「一帶一路」計畫因其為受援國帶來的成長和發展潛力而受到東南亞的普遍歡迎。該地區的一位高級外交官稱其為如何贏得「民心」的典範。今年1月，我前往寮國，東協外長務虛會在寮國文化精神中心瑯勃拉邦舉行。中美之間沒有任何影響力競爭的跡象；光是中國的影響就滲透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瑯勃拉邦居民積極估值自2023年4月一條貫穿瑯勃拉邦、連接寮國和中國的「一帶一路」鐵路全面開通以來對當地企業的推動。
一位寮國酒店經理曾在中資控股的老中鐵路公司擔任員工，為乘客提供幫助，他講述了一些旅客在登機前脫下鞋子並將其留在站台上的故事。對許多寮國村民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搭乘火車。但這則可愛的軼事也讓我們明白了更深層的道理：在亞洲，進門前通常要脫鞋，而寮國人顯然對中國修建的鐵路感到很舒服。
東協在南海問題上的謹慎態度
中國在東南亞日益增長的影響力阻礙了美國在該地區進行雙邊和多邊接觸以取得戰略效果的能力。最明顯的例子是東協在南海問題上的謹慎態度：儘管北京去年在菲律賓專屬經濟區採取了越來越激進的行動，但東協並未發表任何點名批評中國的聲明。
但美國在該地區的失勢也損害了其在其他地方的地位，無論是在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還是在中東政策方面獲得支持。對國家利益的看法決定了一個國家在任何問題上的立場。但在東南亞國家中的良好聲譽將有助於華盛頓說服他們為什麼這一立場可能符合他們的利益。華盛頓呼籲全球對俄羅斯公然違反國際法的行為做出更強有力的反應——這損害了所有國家的利益——但東南亞大多對此置若罔聞。同時，東南亞許多人重複俄羅斯或中國關於戰爭的談話要點。人們認為美國在外交政策上實行雙重標準，而且在對華問題上存在自利目標，削弱了其獲得更多支持的能力。當許多東南亞人現在審視美國時，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在國內功能失調、在國外推行赤裸裸的自利議程的國家。
東南亞在美國外交政策中被忽視
為了重新獲得東南亞的支持，美國應避免誇大與亞洲夥伴的趨同性。強調趨同敘事，往好了說，顯示華盛頓缺乏對美國在東南亞地位下降的認識，往壞了說，表明東南亞在美國外交政策中被忽視。 華盛頓也應該認識到，儘管東南亞各國政府，特別是那些與中國爭奪領土和海洋主張的國家，可能會對北京在南海的行動感到不滿，但這爭端並不構成它們與中國關係的全部。即使對菲律賓來說也是如此：北京仍然有空間透過在南海表現得更好、履行「一帶一路」協議規定的義務或提供其他投資來調整馬尼拉的反應。
華盛頓必須加強與該地區的經濟接觸：對東南亞國家來說，經濟就是安全。當東南亞-尤索夫伊薩研究所的調查詢問受訪者誰是東南亞「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大國」時，近60%的受訪者選擇了中國，而美國則落後14%。美國國防部長最近訪問柬埔寨後，應加強經濟外展，包括擴大貿易和投資。去年從父親洪森手中接任的柬埔寨首相洪馬內畢業於西點軍校，能說流利的英語。華盛頓有機會結束十年來的緊張關係，並利用這些聯繫與金邊進行戰略接觸，以對抗中國在柬埔寨快速增長的影響力。
美國必須避免誇大與亞洲夥伴的趨同性。
美國也必須集中精力回應中國明顯損害美國國家安全利益或嚴重違反國際法的行為。無論哪種情況，華盛頓都應該能夠明確證明其應對措施的合理性，並根據中國的違規行為調整應對措施。例如，許多東南亞人很難理解為什麼出於國家安全的考慮，有必要對從中國進口的電動車徵收 100% 的關稅。東南亞國家擔心華盛頓不必要地對抗，引發美中衝突，或進一步打擊為他們帶來好處的現有經濟秩序。
美國希望反擊中國的假訊息。但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解決引起共鳴的根本原因。中國將美國描述為加薩的「膽怯的戰爭販子」；我最近採訪過的許多東南亞人，包括非穆斯林，都表示這種描述對他們來說是正確的。然而，如果不是華盛頓自己對加薩危機的反應，這樣的描述就站不住腳，華盛頓支持或至少默許了以色列最嚴重的暴行。
東南亞國家將繼續在美國和中國之間進行對沖
奪回美國在東南亞失去的陣地將是一場艱苦的戰鬥。東南亞國家將繼續在美國和中國之間進行對沖，但華盛頓面臨的挑戰將是將它們與美國接觸的持續願望轉化為戰略利益。然而，考慮到其中的利害關係，華盛頓必須嘗試。此外，美國在亞洲的問題並不是美國獨有的。如果東南亞與美國的關係出現破裂，那將是愚蠢的。美國提供的安全保護傘為該地區帶來了和平與繁榮。如果沒有美國的強大存在，該地區的戰略選擇就會縮小，要求中國採取更好行為的能力也會縮小。
美國在東南亞面臨的許多困難並非獨一無二。它們是中國面臨的更大難題的一部分：即如何贏得全球南方國家的支持，特別是中國積極拉攏的發展中國家，或至少阻止其滑入中國的軌道。但東南亞對美國戰略尤其重要，因為它位於華盛頓確定的優先地區的中心。畢竟，與中國的戰鬥將在印太地區決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