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相附／夏太鋒

夏太鋒

天剛麻麻亮，十七歲的巧葉被奶奶叫醒。爸爸生病死得早，媽媽改了嫁，巧葉跟著奶奶過日子。

起床後，巧葉揉揉惺忪的雙眼，瞥見奶奶正推著石磨磨糯米，白生生的米粉從石磨的縫隙源源冒出，掉進磨下的石槽，石槽像盛了白皚皚的雪。

巧葉看了一眼奶奶，心生膽怯，趕緊拿起腳盆、水牛花，咚咚幾步來到屋側的竹梘下。山上清亮的泉水順著一節連一節的竹梘汩汩流進腳盆，滴答滴答，泛起水花。巧葉把水牛花倒進盆中，坐在矮木墩上一根根清洗。

洗完野菜，奶奶磨也推完了，祖孫倆把水牛花、糯米粉倒進屋簷下的石碓中，翻動、攪拌。爾後，奶奶拿起木杵，一上一下捶打，屋簷下飄起了咚咚的木杵聲，水牛花的汁液被極不情願地榨出來，浸潤著糯米粉，粘合在一起，於是屋簷下有了米香，有了野菜味。

洗臉漱口後，巧葉看見奶奶額上捶出了汗珠，就接過木杵，繼續捶打，慢慢地，水牛花和米粉抱成了團，軟綿綿，綠瑩瑩。巧葉把米團從石碓端出，放在小方桌上，靈巧地撕下一小塊，揉圓，又撕下一小塊，揉圓，成了粑粑。

奶奶在廚房喊，葉葉，快把粑粑端來蒸煮。廚房很快有了白白的水蒸氣，還彌漫著粑粑的香氣。

早餐後，巧葉挎著冒熱氣的竹籃出了家門，疾步在崎嶇的山路上。她想，粑粑剛出鍋，又糯又香，到盤古鎮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盤古鎮在山腳下，一條鋪著水泥的公路橫街穿過，兩邊是一排排高矮不一的房子，就像一根藤上結了葫蘆瓜，瓜就是住房、幼稚園、商店、餐館……

巧葉輕手快腳，不到兩公里的路程很快到了。甫一站定，路人三三兩兩圍過來，如今日子甜了，鄉下人也喜歡吃綠色食品。

賣著賣著，對面幼稚園下課了，有老師招手，巧葉跨過街道，老師、學生圍了過來，嘴有了咀嚼，臉有了笑容。

今天運氣好，只剩兩個粑粑了。時間還早，巧葉準備去山坡上採摘水牛花，粑粑留給自己中午吃。

巧葉的家在盤古嶺，小山包一座連一座，有梯田，有菜地，有翠竹，風一吹，山就成了海，起了綠色波浪。山上還有平緩的坡地，長著成片的水牛花，枝葉綠瑩瑩，花朵黃豔豔，和了糯米粉做成粑粑，柔軟細膩，口舌生津。

春末夏初，天氣開始暖和。巧葉採摘著水牛花，額上沁了汗珠，她倏地直起腰，頓時一陣悸顫，全身發怵，趕忙閉緊雙眼。原來不遠處的花叢中，兩條蛇正依附在一起交配。當地流傳著一句話，蛇相附，要脫褲。意思是看到蛇交配，就得脫下自己的褲子頂在頭上，撒一泡尿，洗去晦氣，不然就會倒大黴。

巧葉後退幾步，打算脫下褲子頂在頭上，可是只穿了一條單褲。巧葉猶豫了，又後退了幾十步。驚恐中，巧葉想起奶奶告訴自己的一件事：盤古鎮上的青果看見蛇相附，騎摩托跌斷了腿。

巧葉為難了，脫還是不脫，腦殼裏兩頭黃牛開始打架。一個黃花姑娘，只穿短短的褲衩，男人看見了，臉往哪兒擱。不脫，以後自己能找到好男人嗎？日子會過得順暢嗎？巧葉瞧瞧四周，沒有人影，紅著臉脫下了褲子，頂在頭上，又蹲在地上撒了一泡尿。

巧葉不敢再摘水牛花了，起身走了一段路，瞧見山腳下有人正往山上走。巧葉害怕了，趕緊停下來，從樹上撕下幾根青藤，扯了幾把野草野花，織成一條草裙系在腰上，心蹦蹦跳個不停。

人影越來越近，巧葉認出是青果。青果比巧葉大三歲，技校畢業後在鎮上開了一家餐館。巧葉為餐館送過粑粑，兩人彼此認識。青果今天也是上山摘水牛花的，他很快來到巧葉身前，驚訝地看著草裙，然後看臉、看胸，最後目光落在了頭頂的褲子上。

青果說，巧葉你瘋了，頂褲子，穿草裙。

青果，我看見蛇相附。巧葉說話仍然顫顫的，臉卻洇了胭脂，不敢看青果。

青果又說，我也看見過蛇相附，我用石頭把蛇趕走了。

巧葉又說，奶奶告訴過我，你跌斷過腿。

我是跌斷過腿，是我自己騎摩托不小心跌斷的。青果停了停又說，你快穿上褲子吧。

巧葉腦子裏的黃牛又開始打架。打了一陣，巧葉對青果說，青果，你背過身去，不許看我。

好，好，我不看你，看你是小狗。青果忙不迭聲承諾，還想和巧葉拉鉤。瞧見巧葉沒有伸手，只好極不情願背對巧葉。

巧葉開始脫草裙，雙眼一直盯著青果。脫下一半，青果倏地側轉頭，四目相對，巧葉臉更紅，聲音更細，你壞，你壞，快閉上眼睛。

青果又承諾，好，我閉上眼睛。說完，青果乾脆轉過身，面對著巧葉，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這次巧葉不看青果了，心裏打起了小鼓。

巧葉穿好了褲子，臉上氤氳著紅暈。青果上前一步 ，把手中的礦泉水遞給巧葉，滿臉壞笑。巧葉，我們要是能變成兩條蛇就好了。巧葉臉上的紅暈更濃了，順手把籃子裏的粑粑遞給了青果。青果邊吃邊說，巧葉，你要能經常給我做粑粑吃多好呀。說完又是一陣壞笑。巧葉摘下草裙上一片葉子朝青果臉上扔去，話語甜甜的，你想得美。

風輕雲細，花光竹影，水牛花在風中搖曳。

青果突然好像記起什麼，匆匆問，巧葉，那兩條蛇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

在前面水牛花地裏。說起蛇，巧葉聲音還是顫顫的。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水牛花地，蛇仍然依附在一起。巧葉不敢看，趕緊閉眼。青果跨步上前，先用石頭投擲，兩條蛇一動不動。青果睜眼瞧了瞧，伸手捉住了蛇，原來是兩條塑膠玩具蛇。

青果清晰記得，昨天隔壁幼稚園的老師帶著小朋友踏青郊遊，粗心的小朋友把塑膠蛇遺留在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