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溝捉魚/夏俊山
夏俊山
在我的老家,河、溝、塘是不同的水域。作航道的是河,比河小的狹長水域叫溝,更小的方形圓形等水域叫塘。溝介於河、塘之間,大多是封閉的,可以把水抽幹。
那年,我剛剛中學畢業,是生產隊的“新社員”。冬天,隊長告訴我:“快過年了,咱們隊也車溝取泥,順帶捉魚。”
顯然,車溝捉魚的時機與過年有關,而且是很普遍的現象。這跟過年前的農閒,要給麥苗施基肥,過年大家都要改善伙食有關。車溝捉魚,一舉兩得,恰好可以解決以上問題。
老家的那條溝叫鐵船溝,溝裡的泥腐漚經年,肥性很足,隔幾年清一次臭泥,水變清了,有利於養魚。臭泥施在麥苗上。春天,麥苗“起身”前用泥耙一打,經過冰凍的臭泥頓時碎成一片,成為麥苗的上等基肥。我打過麥泥,從泥土的臭味中,我似乎能嗅到田野上飄來沁人心脾的麥穗香。
要挑泥,先車溝。車溝不必踏水車,隊長調來了大隊的抽水機。寒風呼嘯,滴水成冰,夜深人靜,大家都睡了,抽水機還在“突、突、突”地轟鳴,仔細聽,還有嘩嘩的水聲。不用說,“突、突、突”的是柴油機,“嘩嘩嘩”的是水泵。鄉親們籠統地叫“抽水機”。
“抽水機”不像人需要休息,一抽水就是連軸轉,一天一夜過去了。鐵船溝的水已經不多了。這時,天已大亮,鐵船溝邊聚了不少人,我看到後,匆忙放下早飯碗,趕了過去。哦,原來,鐵船溝魚兒已經受驚,紛紛在亂竄,在尋找逃生的機會。鰱魚最活躍,有一條大頭鰱魚好像是打探情況,潑剌一聲躍出水面,濺起一圈圈漣漪。大家興奮地叫起來。接著又有幾條躍出水面,圍觀的人嘰嘰喳喳地議論,大家好像都忘了車溝的目的是取泥,而是紛紛計算著溝裡該有多少魚,大魚有多重,最終每個人能分多少。
其實,捉魚是車溝的“副產品”,用隊長的話說,是“順帶捉魚”。“幹部帶頭,群眾加油”,隊長官不大,能量不小,他見溝底大片的黑泥已經裸露出來,剩下的水窪,一汪一汪的,抽水機抽取不了,已經停了。就舉起鐵皮喇叭,吆喝了幾嗓子。捉魚的社員便紛至遝來。
捉魚根據不同分工記不同的工分。壯小夥子就挽起褲子,踩著刺骨的泥水,下到塘裡用各種小型漁具撈魚。沒有漁具的,直接摸困在小水窪或泥淖的魚。婦女們負責傳送捉到的魚,並把大大小小的集中、過秤、看管。生產隊長帶著幾個人,挑來柴草,在溝邊燃起幾團火。逮魚的人凍得吃不消了,就趕緊上岸烤火。魚躍人歡。以前難免有漏網之魚,能幾次都漏網的魚,大家稱之為“老逃”,這次車溝,“老逃”再也逃不掉了,成了最吸睛的魚王。只見它在一個大水窪裡掀起一陣陣水花。七八個小夥子圍過去,一起動手,“老逃”拼命掙扎,最終還是被捉到岸上。呵,是一條大青魚,足有20多斤!小孩見捉到大魚,開心地拍手跳躍,嘴裡嚷著:“大魚囉,快看大魚囉!”
下午,鐵船溝魚逮完了,生產隊長帶著會計,根據各家人口多少分過年的魚,一般家庭能分到10多斤魚,人口多的,也有分到20來斤的。 按規定,隊裡分完魚後,每個人都可以到溝裡“撿漏”。
泥鰍、黃鱔、烏魚,甚至還有老鱉,都可能鑽在污泥中,逃過生產隊的集體捕捉。這時, “撿漏”可以歸己,很多人欲望頓時高漲起來,原來,抓的魚交給集體分配,“二拐子”藉口腿腳有毛病,不願下到溝底,只在河岸上轉悠,幫著看守抓上來的魚,提防某些有賊心的人把魚偷走。現在誰捉到溝裡殘存的魚就歸誰,大家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格外興奮。“二拐子”的腿好像也沒有了毛病,他直接下到了溝底。污泥中突然冒出一隻老鱉,三五個人一哄而上,都想先下手為強,奪過來歸自己所有。“二拐子”行動沒有別人敏捷,空著手,濺了一身泥。上岸後,他不住地哀歎:什麼大公無私,什麼貧下中農思想最紅,覺悟最高,指頭朝裡彎,人有利己心,這是天生的,人性改變不了,咱再也不信當官的唱的那些高調。
發牢騷有個屁用,把魚抓到抓到手才是硬道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紛紛下到鐵船溝裡,一遍又一遍,尋找著與魚蝦老鱉等水產的蛛絲馬跡,隨時準備出手捕捉,魚蝦老鱉沒有了,拾一些河蚌、螺螄回家也好,畢竟也可以改善一下伙食,這樣的機會可是車溝才有的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三天后,大家確信溝裡已經找不到可以吃的水產了,車溝捉魚才告一段落。
歲月如流,時代變遷。如今,老家的鐵船溝已經被個人承包了,包括其他的溝塘,已經不屬於集體所有了。車溝捉魚,這道冬日鄉村逝去的風景,還有多少人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