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柯P事件之媒體識讀課

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電視台炒柯文哲案已經3周，新聞、政論多管齊下，幾乎照三餐往死裡打；這樣的新聞處理是否OK，是否合乎新聞教科書規範，我們可以用國中公民課〈媒體識讀〉的標準來檢視。

首先要考慮，該事件要不要報導，有沒有報導價值，這必須從新聞價值的判斷來思考。

＊新聞價值：新聞價值是媒體判斷事件event是否可以成為新聞news的第一步，柯P事件至少包含3項新聞價值 －

1. 顯著性：柯文哲當過首都市長與總統候選人，具備「人」的顯著性；涉及的京華城案利益龐大，也具備「事」的顯著性。

2. 衝突性：檢廉搜索、羈押取供、無保請回、再羈押禁見，高潮迭起，具衝突性新聞價值。

3. 影響性：柯文哲可能是2028年大選候選人之一，對執政黨具有挑戰與威脅性，因此是否起訴、是否判刑，都影響台灣未來政局走向。

因此從新聞價值角度思考，柯P事件當然應該報導，接著就來思考要怎麼決定編輯與言論策略。

＊言論方向：柯P事件是大新聞，大新聞不能讓記者自由發揮，媒體高層自會擬定大方向，要褒要貶，全媒體口徑一致，因此會設定框架Frame，記者與政論節目主持人只能在框架內遊走，不能逾越與自我主張。

＊議題設定：接著製播時會設定議題，所謂議題設定agenda setting，是閱聽人會從媒體對新聞處理的態度，如長度、播出位置、節目類型、訪問來賓，來瞭解此新聞的重要性，並接受媒體的褒貶暗示。

除這兩項外，在柯P事件的報導，還看到媒體「黃色新聞」的操作手法。

＊黃色新聞：所謂黃色新聞yellow journalism，並不是色情新聞，而是以煽色腥sensational方式來報導新聞，這3周來看到的新聞與評論幾乎都是如此，瑣瑣碎碎、捉風捕影，看到黑影就放槍，把柯文哲、陳珮琪徹底抹黑；單則新聞看起來還好，但全部報導整合就是暗示明示柯文哲拿黑錢；這和描點派的印象畫一樣，單一的點都是個別的中性的，但合起來就是一幅完整的畫。

第三，在個別新聞處理細節，還要注意許多眉眉角角，以免誤踩NCC紅線。

＊無罪推定：NCC要求電視報導犯罪新聞要秉持無罪推定原則，但有嗎？政論節目常看到來賓罵得臉紅脖粗，指證歷歷，宛如十惡不赦，儘管如此，畫面旁邊還是要打上NCC要求的無罪推定警語，無罪推定警語宛如遮羞布，好用得很。

＊事實查證：事實查證是NCC一再要求的，但電視新聞常常忽略，甚至有記者認為有消息來源就是事實，甚至向消息來源再問一次確認就是查證，錯了，查證指向相關的第三者求證，單有消息來源不等於事實查證，如2018年韓國瑜參選期間，中天報導「兩百萬噸文旦倒入曾文水庫」，新聞內容來自農民爆料，但農民爆料只是消息來源，媒體還是應該有查證的動作，譬如說向水庫管理單位查證，缺乏這個動作就可能被罰；但柯案新聞與政論節目，有多少是單一爆料，名嘴就隨口轉述，似乎煞有其事。

＊平衡報導：這是新聞寫作的ABC，報導衝突性事件，必須讓對立兩造有公平發言機會，這3周來的新聞有多少來自柯家或民眾黨的說明或澄清？報導呈現極度的失衡。

＊偵查不公開：所謂偵查不公開，係指為維護偵查程序之順利進行，並保障被告、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或其他訴訟關係人之名譽、隱私、安全，以確保被告受到公平審判，因此從知悉有犯罪嫌疑開始偵查起至偵查終結止之偵查活動及計畫，不予公開。

換言之，偵查不公開是規範檢廉調警，以及和事件有關辯護人、訴訟代理人，不及於當事人及媒體，但很多當事人離開偵訊場所，常被告誡到了外面不要亂講話，要遵循「偵查不公開」原則，這是唬爛的，當事人當然可以替自己辯駁，而媒體基於閱聽人知的權力，本來就要追偵辦進度；但這次辦柯案，似乎很多是偵辦的機密資料陸續流出，媒體當然可以報，洩密責任不在媒體，因此檢調要先抓內鬼，而不是先找媒體來問話。

第四，此次柯P事件之報導，還有一些屬於媒體倫理的要求可以討論，所謂倫理是無形的規範與自我要求，不是法律可以介入的，譬如說「孝順父母」，對父母只給錢，但不理不睬的，這是「不孝順」，屬倫理問題，法律無法介入，不過遺棄父母就不一樣了，違反法律禁制規定，二者是有區分的。

客觀公正：也是媒體ABC，但只要做到表象的平衡報導，監理單位即無從介入，如報導競選活動，A候選人萬人空巷，對B候選人故意挑門前冷落畫面，二者時間長度類似，有客觀公正嗎？當然沒有，這次柯P事件報導是不是也有這種現象？

媒體品味：所謂品味taste，是極度抽象的概念，60年前歐美有些報紙被稱為「質報」，代表有品味，有些被稱為「小報」，代表沒有品味；評論柯案的政論節目，有嚴肅討論的，如公視，也有綜藝化的，連保險箱、假鈔都搬出來秀，差別就在「節目品味」。

拒絕商業與政治利益連結：雖然這是某些歐美的媒體守則，強調報導應拒絕商業與政治利益誘惑，但在台灣講這種話是象牙塔的書呆子，聽聽就好，沒人當真。

商業利益指的是新聞服務廣告商，以及追逐收視率，但台灣電視業以收視率作為廣告計價的基礎，收視率代表錢，收視率不好，製作人就等著被老闆K，因此別人灑狗血，不但要跟著灑，甚至貓血也要搬出來，製作人、主持人或許也不喜歡灑狗血，但人在江湖，這是台灣電視產業的無奈與悲哀。

政治利益講的是政治正確，或與執政者態度契合的程度，與當權者是否契合，以謀取標案餵養，或其他業外利益，這是媒體老闆的選擇，對自己理念負責，別人不能置喙；但藍的執政，向藍靠攏，綠的執政，向綠靠攏，這就不是理念，而是「脊樑」問題。

經營電視，在商言商，先不說政治利益，若只講商業利益，柯P事件民調呈現，顯示約29%民眾認為柯案是賴清德政府的政治迫害，但有55%不同意；不過台灣電視新聞台約有7或8家的報導傾向是競逐55%的紅海市場，難怪內容荒誕，廝殺得血流成河，而29%的藍海市場，卻乏人問津；所以啦，經營媒體要冷靜。不要胡亂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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