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專訪／張吉安羨慕台灣人：該珍惜金馬獎 被萬芳震懾「她哭著對每個墓碑說對不起」

記者許瑞麟／專訪

電影《五月雪》入圍第60屆金馬獎9項大獎，猶記導演張吉安3年前以《南巫》一鳴驚人，如今第2部長片即獲選為金馬影展開幕片，更是入圍大贏家，他頗有感觸說道：「很多時候拍電影，基本上就在冒險，你不知道前方的路，會得到怎麼樣的認可？會有怎麼樣的一個結果？」尤其今年是60周年，能參與其中其實就與有榮焉。

對於台灣擁有金馬獎，張吉安羨慕不已，因為馬來西亞沒有電影節能夠看到如此盛況，觀眾搶購影展票、為買周邊大排長龍，「真正愛電影的人看到這種盛況，其實是滿渴望的，從我小時候看電影到我念電影，其實我們對電影的熱愛，基本上都是很個人的，我們沒有辦法找到群體的歡樂。」看到有金馬影展觀眾票券展開一長串，乍看很瘋狂，「可是那種樂、那種狂，是很過癮的。台灣人應該珍惜有金馬獎，因為它不光是屬於台灣人的，它是屬於全世界華人導演創作非常重要的一個烏托邦。」

在第57屆金馬獎上，張吉安把握機會和李安導演交流，當時李安對他說：「你現在這階段很幸福，享受身為新導演拍你想拍的，因為到達了某個階段就要考慮很多東西。」張吉安回憶起當時表示，李安已經到了某個層次，要拍很純粹的電影卻得面對投資方的壓力，「他就跟我說，就盡情享受你現階段，可能過了某個階段，你已經回不了拍第一部電影的感覺。」

經過3年，現在是否有領悟到當時李安所說的？張吉安慶幸拍《五月雪》時，自己還是保有純粹，但為了維持生計，他除了在大學教書，偶爾會接拍商業廣告，甚至有劇集找上門，結果被他婉拒，「我覺得我不太適合拍劇集，我怕人家在電視前面睡著，我還是不要害了電視台。」更特別的是，也有人找他拍賀歲片，張吉安笑說：「過年嘛！就不要害人家，觀眾本來是興高采烈來看電影，看完後心情不好怎麼過年，所以如果有天大家能夠接受比較冷的、悲涼的賀歲片，也許我可以拍，但我還是希望可以拍一些多跟人文關懷有關係的。」

新片《五月雪》描述1969年馬來西亞513事件，電影呈現的暴動過程卻不見寫實、血腥場面，而是間接透過聲音、燈光等手法，照樣讓觀眾看得震撼。張吉安選擇不用太多直觀鏡頭、沉重控訴，而是用他習慣的低位鏡頭，以冷靜、凝視的手法看待人跟環境的變遷、受難者家屬如何面對生活。做了十多年的田調、訪談，張吉安用較為克制的方式呈現本片，「我慶幸我不是在30多歲的時候拍電影，是過了40歲之後，可能人生歷練也到了某一個階段，憤怒也少了。」

至於演員，張吉安最初選擇萬芳時，周遭的人反應都很大，「不是說對萬芳沒有信心，而是很多人都問我，『你有其他選擇，怎麼要萬芳呢？』」但萬芳演技毋庸置疑，而且原定有3位女演員，礙於電影題材敏感，最後只剩下萬芳一人參演，如此義氣相挺讓他感到很欣慰，他也放手讓萬芳自由發揮，沒想到被劇組人員提醒要關心一下萬芳，「因為她在拍攝的整個過程都很憂鬱，完全不苟言笑，連平時吃飯都是，那副活在電影裡面的樣子，所以我們很怕演員太過於投入，她走不出來。」

電影的最後一場戲放在最後一天拍攝，傍晚開始飄雨，為這場戲更添氛圍，17個take萬芳就丟出17種不同的哭法，崩潰大哭、壓抑地哭、哽咽地哭、哭得啞雀無聲、摀住嘴巴哭，甚至是欲哭無淚，喊卡正式殺青時，萬芳當場聲嘶力竭地仰天大喊「對不起」，宛如叫出受難者家屬的悲痛，發洩出內心乘載著家屬的思念，承擔著歷史傷痕，讓張吉安也有些心疼，「她哭著對每一個墓碑說對不起，說她演得不好，所以我們當下也被嚇到了，她在釋放。」張吉安自己也被這畫面所觸動，最後和萬芳及另一位演員蔡寶珠抱在一起哭。

這3年經歷疫情，張吉安在足不出戶的日子裡，便有時間在家整理文獻資料、聽取錄音訪談，「這些文獻整理出來，其實我有計算過，大概可以拍10部電影那麼多。」他分享家中藏書、史料等應有盡有，宛如一座圖書館，光是四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黑膠唱片就多達1萬2千張，所以讓他很害怕搬家，12年前搬過一次家就花了1個多月才搬完，目前在外租屋的他特別跟房東說：「等到你想賣，再賣給我，我不能夠再搬家了。」

現年45歲的張吉安，至今才推出第2部長片，他回顧自電影系畢業後，身邊很多同學忙著拍短片，他當時自認能力不足，決定多做導演功課，除了閱讀也參與社會關懷活動，最後就一頭栽進社會運動，將電影拋諸腦後。2017年他因參加抗爭遊行被迫離開電台主持工作，才突然發現「好像是時候了」，自此展開短片拍攝、參與金馬創投。如此蟄伏等待17年，他吸收足夠的能量和見識而爆發，所以「會不會覺得自己太晚當導演」，對他來說似乎不成問題，他的第3部長片《搖籃凡世》也正在製作中，邀來廖子妤、袁富華等演員參演，將聚焦在馬來西亞棄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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