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領域的現在進行式

每年農曆六月二十五日，是邵族的水田整田祭（Muripnu），當日除了邵族一般家戶排出盛米籃（qafay），於公有祭祀場由相當於女祭司的「先生媽」進行祭儀之外，另有邵族七大氏族中的石姓與袁姓兩氏族，分別前往祖靈地進行「氏族祖靈祭」。該祭儀乃由頭目率領男性家人與族人，於清晨駕舟前往氏族祖靈地進行，女性不能參與靠近。其中石姓氏族的祖靈地，是位於現涵碧樓下方的區域；而袁姓氏族的祖靈地，正是近兩年產生極大爭議的日月潭孔雀園下方臨水處，邵語稱「Filhaw」。 日月潭孔雀園BOT案之爭議，自2015年邵族人發起抗爭至今，已延燒兩年有餘，此爭議源於南投縣政府將舊日月潭孔雀園處之縣有土地BOT給財團，欲興建大型飯店，然該片土地屬於邵族傳統領域，邵語稱「Filhaw」的這片地方，是舊時邵族人進出部落的必經之地，過往常有異族人埋伏於此偷襲路過的邵族人，而邵族人也在此與入侵的異族人拼殺。由於邵族人近水而居，過往交通多靠獨木舟航行於潭水之上，駕舟外出時，未免獨木舟被偷或因獨木舟泊岸洩漏行蹤而遭遇偷襲，會請族人先行將獨木舟駛回部落，回程接近部落時再施放狼煙通知，請族人駕舟來接應，而這個施放狼煙的地點，正是邵語稱「Filhaw」的孔雀園。 依照「原住民族基本法」廿一條之立法精神，重大開發案事涉原住民族傳統領域時，應首先徵詢當地部落，取得部落知情同意方可進行。然而日月潭孔雀園BOT案自揭露以來，南投縣府持續埋頭蠻幹，全不理會邵族人多次陳情抗議，對於邵族部落會議全票通過反對孔雀園BOT案的決議，同樣置若罔聞，直到日前邵族人赴監察院檢舉，南投縣府才在壓力之下「補開」公聽會，需知，去年12月29日南投縣府補行召開公聽會當時，縣府已與BOT案得標廠商簽約完成，開發案勢在必行，這樣「事後走過場」的公聽會，根本是蔑視邵族、踐踏「原住民族基本法」與「促進民間參與公共建設法」。 去年底的公聽會，縣府面對邵族人與關心民眾的強烈質疑，終於掀起自己的底牌，縣府相關人員表示，孔雀園屬於邵族傳統領域，是邵族人單方面的說法，並無法律依據，且公聽會召開當時，原民會尚未頒佈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相關認定與劃設辦法，縣府只能「尊重」邵族人的意見表達，但原住民族基本法對此案並無約束力。 南投縣府的說法實在是荒天下之大謬。首先，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存在，早於國家法律，政府機關頒佈「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已於2017年2月18日頒佈施行）僅是賦予原住民族傳統領域應屬的法律地位，而不是「劃設」了才算原住民族傳統領域。正如同媽媽生小孩，小孩出生了取得出生證明到政府機關報戶口，是取得法律上自然人地位的一個過程，絕不是說小孩出生了，不報戶口就等於這個小孩不存在於世間。是傳統領域就是傳統領域，法規的作用是「認證」而非「給予」。其次，南投縣府認為日月潭孔雀園為邵族傳統領域，是邵族人單方面的說法，如果說某地做為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已經因為部落遷徙移動，缺乏族人生活於其間的直接跡象，需要藉由文獻或口傳歷史進一步考訂，那縣府的態度還勉強說得過去，但日月潭孔雀園「Filhaw」一案，邵族人至今時今日仍每年在當地舉行祭儀，這還需要任何其他證明嗎？南投縣府的態度，不僅是法匠官僚的昏庸愚魯，更是眾暴寡、強凌弱的沙文主義。 其實，翻開台灣原住民族的歷史，自日治以來，台灣進入現代國家體制之後，原住民族生活空間遭到掠奪、傳統文化遭到壓抑，可說是斑斑血淚，就連邵族人在九二一地震後，為了復育獨木舟文化，行文林務局，希望在自家後山選木造舟，都遭到林務局回文恐嚇威脅，說伐木只能在原住民保留地以內，若在林務局掌管的土地上，敢動手就法辦，偏偏邵族所謂「原住民保留地」，在地震過後，只剩組合屋屋簷滴水線以內，根本無木可伐。邵族人無可奈何，只好重金從國外進口木材，卻因木質不符用途，最終只造成兩艘入水即沉，全不堪用的獨木舟。現代國家體制凌遲原住民族至此，無怪乎南投縣府掠奪邵族傳統領域時，可以做得那麼堂而皇之、不顧姿態。值此後威權時期轉型正義進行得風風火火之時，原住民族轉型正義卻是仍不見天光，總統府雖設「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但授權不足，進度緩慢，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雖頒行「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但是否納入私有地的爭議仍在持續，蔡英文總統去年8月1日對原住民族的道歉，在識者眼中，越來越受到挑戰與質疑。日月潭孔雀園「Filhaw」一案，作為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系列事件的標誌性案件之一，無論在性質上、在條件上，都相當適合當作是施政者突破僵局的使力支點，我們期待主管機關能更加積極的介入，協助邵族人捍衛傳統領域。 日月潭孔雀園「Filhaw」一案，延燒至今，得標廠商已於稍早8月12日召開環評說明會，雖然邵族人在會議開始申明邵族反對立場不變之後隨即退席抗議，但環評說明會的程序畢竟已經走完，接下來，得標廠商只要將環評報告送交南投縣府，由縣府相關單位審議通過之後，就可開始動工。我們在此正告南投縣府與開發單位，傳統領域是先於國家法律的存在，並非沒有劃設就不存在。邵族人與聲援者已經做好一切應變準備，將會不計代價捍衛「Filhaw」。 ※邵族祭儀與「Filhaw」相關資料引用自邵族文化發展協會臉書頁面，特此致謝。 論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