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儀規定，可能不是一句杞人憂天

文／空心二胡

最近，教育部宣布服裝儀容不得強行規定的政策，使得許多中學生，以及曾經被校園服儀制度或害的成年人為之振奮，並認為服儀規定的廢止，是校園邁向學生自治以及學生多元發展的一大步。關於這個規定的看法，以及我是否要寫這篇文章，我思考了一個晚上在考慮這件事情，因為以我對於服儀規定的看法來看，我對於制服這件事情的看法其實相當保守，然而讓我恐懼的事情是，在一片廢止服儀規定的聲浪中，幾乎鮮少看到支持服儀規定的論述，這使得我在發表這篇文章的時候又加深了某種程度的壓力。關於服儀規定廢止這件事情，既然政府已經下達規定將其廢止，那麼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自然也只能尊重並服從，只是在服從當前的政策之餘，我覺得無論是支持和反對，還是要聽聽看一部分少數人的心聲，才不至於某些人的想法，在兩大主流（個性vs.服從）的聲音下被沖刷淹沒了。


絕大部份支持服裝儀容廢止，甚至是廢除制服規定的群眾，最常看到的論述多半是「學校透過公權力抹殺學生的自主性和個性，所以服儀制度和制服必須要廢止」，而通常支持廢止服儀制度的人，在這句話的背後，也時常感嘆「學校的服儀制度抹煞了學生對美的追求」、「身為學生也想要追求自己的服裝品味」。我覺得追求服裝品味這一點並沒有什麼過失，我也覺得這是人類的一種共同情感，特別是對青少年族群而言，透過外在的打扮獲得同齡認同是一種心理上的必然需求，然而這個需求的背後，我覺得講這些話的人可能並沒有意識到社群的複雜性——或者話講的嚴重一點，我覺得講這種話的人，恐怕只有想到自己的需求（或者也有可能是自己站在一個具優勢的位置而不願分權），而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想法或困境到底是什麼。

我國中畢業的時候讀的學校是五專，五專的校園風氣有點像高職和大學的綜合題，校風相對高中高職更為自由奔放，除了一些比較基本的規範（如禁止抽煙、作弊等）有所規定以外，學校大部份時間不太會介入學生的生活——而理所當的，雖然五專還是有制服和大學服，但是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穿用過這樣的衣服，因此絕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都是穿便服上學，制服和大學服的存在就如同虛設。

一開始我對於五專極度開放的服裝風氣還是有所嚮往，因為在國中的時候我相當痛恨制服這個東西。撇開制服的美醜不說，當時我那個年代還有鞋禁、襪禁和髮禁，規定一定要穿白鞋白襪，以及非得要剔頭不可，這些規定對當時初入國中的我而言，要剃掉我多年留長的長髮簡直要我的命，我甚至必須要作很大的心理建設才能接受這個規定，因為我不知道一個人的頭髮跟一個人的德性到底有什麼關係？我覺得會去在乎外表的他們始終還是會在乎外表，並不會因為剃了頭就會變得比較安分，所以我很不明白學校強行剔除所有人頭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至於鞋禁襪禁更是一個讓人頭大的規定，因為我的腳很大，在我那個年代還沒有所謂大尺碼服飾的店家，所以要找一雙白色的大碼球鞋，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個幾乎無法避免的挑戰。也因為在國中時期對於服裝禁令相當的困擾，所以在五專的時候，一聽說五專校風開放、沒有服儀規定，就覺得我的世界好像一切都開始解放，好像從今以後我的求學過程就毫無拘束，可以自在的選擇自己要過什麼樣的校園生活。

然而當我進五專一段時間以後，我發現我對於對五專的期待完全是錯的，我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服裝不受規範而得到真正的自由，我也不覺得當制服這個東西消失以後，好像人們就真正可以有做自己的權利。我在剛入學的時候也嘗試跟班上的同學做朋友，但是幾乎根本沒有人有想要理我的意願，同學只想跟相對好看的人在一起，而我打從一開始就無法進入班上的社交圈。甚至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被班上某些穿著比較時尚的主流群體排擠孤立、嘲笑、以及瞧不起，導致我在班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社交圈，也使得我跟班上同學的關係，五年下來都相當陌生。我們彼此互相不瞭解，而班上的那些主流群體也似乎也不太想瞭解我，而我在班上的存在就像一個小透明一樣可有可無，在這五年的求學生涯下來，我一直都被那些「時尚階級」當做一個很奇怪的生物看待，好像就只能被那些人盯著，如果不小心做出對他們來說很奇怪的事情，他們又把它當做一個天大的笑話，並且當做一個排擠我的理由，然後繼續觀察我在做什麼。

而班上的一些重大決策，以及一些課餘的團體活動，坦白說我從來都沒有一次有實際參與的經驗，幾乎班上的所有事都是那些「時尚階級」所主導，好像班上的成員只有他們一樣。而且他們在班上的勢力大到可以決定什麼樣的人可以被尊重，什麼樣的人應該被無視或放逐，好像他們是中心人物甚至是「神」一般的存在，可以只憑自己的好惡，決定一個人在人格上的生死。

至於對於這種「時尚階級」有反制的方法嗎？說實話，至少對當時的我而言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因為他們就是容易受到同齡的肯定以及吸引，最為老師所欣賞的也通常都是那些中心人物，因為他們看起來很活潑、很順眼、很光鮮亮麗，甚至我的存在還會被質疑「我是不是不合群」，當我私底下跟老師聊天的時候，老師還問我「不要那麼獨來獨往啊，為什麼不向班上那些同學（時尚階級）學學？」

所以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我一直都對我的外表相當苦惱，當時的我實在非常迫切我的外表也能夠光鮮亮麗一點，我很希望我能夠穿漂亮的衣服，我很希望我能燙染頭髮，我希望我的身上有很多裝飾，我希望我能穿的像時尚女人一點……然而要將外表變的「順眼」一點在我的處境下似乎又更加艱難，因為我的家庭很保守，他們不接受自己子女為自己的外表投注很多心力和時間，只要我買新衣服、燙頭髮，他們都要對我破口大罵；而且因為我很胖，所以也很難買到真正意義好看的衣服，我還曾經為了能夠穿上好看的衣服不正常減肥，甚至在教室裡昏倒，最後到保健室躺一個下午。而我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其實也只不過是希望能夠漂亮一點，並且能因為亮麗的外表而打入群體而已。

直到進入大學以後，對於服裝的煩惱才因為心智年齡成熟漸漸減淡，即便我當時就讀的科系也是一個追求「美」的科系，但是在這個階段，因為課程和作業相對特殊的關係，所以我大部份將心力都是放在如何把學校要求的作業做好，而金錢的分配也是多半用在複合媒材的嘗試而非日常的穿搭，因為在這個階段我已經不太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是什麼，也似乎比較沒有人在乎我的外在形象是什麼。可是即使如此，每當我在系上看到穿著時尚的同學，我心裡仍然還是有一百個羨慕。

其實就像我在前面所講的，我覺得人追求「美」這個東西可以說是一種出自於本能的慾望，所以追求「美」的慾望理性上來看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我覺得那些質疑服儀規定是種「威權」的人，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有一天校園不再出現制服這個東西，他對人造成的後果是什麼？你們期望自己能夠追求自己的服裝品味，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有些人無論是家庭風氣還是家庭經濟環境，如果都沒有辦法支援他們追求自己的服裝品味時，他們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外表不如別人而產生巨大的煩惱？你們覺得廢止服儀甚至廢止制服制度並不會造成階級的產生，然而從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只是因為你們並沒有真正意義體會過服裝本身的階級政治，所以才會毫不猶豫的認為便服不會有階級政治，如果有人因為自己的穿著和配件很寒酸，在學校產生被孤立的情形，我不知道對於那些要「打破權威」的人來說，你們會怎麼看待這樣的情形？

這讓我想到喬治歐威爾有一部寓言作品叫《動物農莊》，內容提到動物們因為不滿農場主人的欺壓與剝削，所以對農場主人群起而攻之，將他趕出了莊園。然而當農場主人被驅逐以後，農場的階級就消失了嗎？答案是沒有，反而還產生了一個新的階級，用從前農場主人的那套邏輯繼續統治整個莊園。

對於打破制服的「威權政治」，我始終抱持著一個相當懷疑的態度看待這件事情，今天一個統治階級消失，往後的日子是會像烏托邦一樣，維持一種人人平等的和平？還是像《動物農莊》一樣，推翻了一個威權後又創造出另一個威權？其實對於廢止服儀規定甚至制服這件事情，我有一種感覺是學生們認為校園有一種巨大的專制，但是又不知道要從何打破這個專制，所以才會想從改變制服著手。但是關於「校園民主」的落實，應該是要學校和師長鼓勵學生們踴躍自治管理學生事務，而不是在制服這件事情上有所糾結。與其在乎制服的服儀規定以及制服的去留，為什麼不去制止校園對於胖子與矮子的外貌歧視，這才是在真正應該要被杜絕的事情吧？

原文出處：服儀規定，可能不是一句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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