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公投，不過「葉公好龍」而已

（脫歐 英式自殺攻擊）

英國脫歐公投過關。歐洲統合之路走了半個世紀，竟然往回走了。

這個非武力的政治統合，曾經是人類對烏托邦政治的最極致想像。半個世紀以來，充斥著歌頌、嚮往。尤其在經歷兩次世界大戰的歐洲，加害者與受害者一起共組家庭的可能，讓人對文明的可能性充滿幻想。

這個幻想破滅了。

因為是英國，這件事尤其令政治浪漫主義者氣餒吧。英國公認是地球上最現實主義掛帥的國家。幾百年來，英國背對歐陸，面向海洋，藉著船堅砲利，迎接海權時代到來。英國無心於歐陸，英國對歐陸的唯一立場就是：不讓任何一方獨大於歐陸，威脅到一水之隔的英國。英國是國際戰略上最有名的「平衡者」，只要有那一個國家大到足以威脅英國，英國就加入另一方來平衡。

因此，當英國主動尋求與歐陸統合的那一刻，曾經讓人如此醉心於戰後新世界的到來。當英法海底隧道通車的那一刻，實質感受英國和歐洲一體的時刻終於成熟。We are the world。大多數歐洲人都已經不再懷疑英國是歐洲一部份。那種英國是英國，歐洲是歐洲，把孤立當獨立的氣氛沒有人認為會回頭。就算「英鎊」一直沒有消失，也沒有人懷疑英國和法國、德國到底在統合的決心上有多大不同。

其實，英國一直沒有放棄邊界管理。它不是申根國。英國更沒有放棄貨幣管理。它從不隸屬歐洲央行。做為一個大國，曾經的日不落國，至今仍然是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英國心顯然混然又易於撥撩。

脫歐成功是個意外嗎？是。也不是。

1.卡麥隆推出公投，但反對脫歐。卡麥隆在過了蘇格蘭獨立公投和大選之後，顯得非常自信。沒想到政治生命竟因此結束。
2.在野的工黨也反對脫歐。工黨女議員遭槍殺事件，可見工黨內部反脫歐聲浪不小。
3.所以，政治主流基本上都反對脫歐，顯示政治專業對於脫歐的後果悲觀。但非專業的政治意見強力主導了輿論。
4.主流的意見主要是小黨，以及超過八成以上對歐盟持偏見、敵對立場的媒體。
5.就算這樣，公投結束時的出口民調大多顯示留歐派將以4~8百分點獲勝。
6.開票前的氣氛確實有利留歐派。包括脫歐派大將都在開票前悲觀預期將小幅落敗。
7.繼蘇獨公投和大選之後，不只民調的準確性三度受到強烈質疑。包括民間傳聞神準的賭盤也都失真。賭盤八成賭留歐。而歐美股市甚至提前卡位大漲，漲幅超過3%。這都顯示，這隻「黑天鵝」確實非常非常黑。

不管多麼意外，這一次，從「柴契爾主義」以來，英國給歐洲世界一個「身分認同示範」的夢想破滅了。但更糟的或許是，脫歐成功也不在許多脫歐派人士的預期裡。這可以從脫歐陣營完成如此改變歷史的大成就，卻沒有什麼歡樂感看出來。把政治、公投當兒戲，不夠嚴肅，這才是這個事件裡最嚴肅的事。

這種事不是打電玩，輸了、死了、卡關了、心情不好了，重來就好。也許有些英國人此刻會有弄假成真的恐慌，但也來不及了。政治就是這樣，當民粹掛帥的媒體和政客一起飆車，拿著國家命運玩起「俄羅斯輪盤」，總以為對手會屈服。總以為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鬧鬧就好。最重要的，因為是以民主之名，任何的災難最後都只是共業，責任非常模糊。誰會扮烏鴉，對著自己人吹哨？

但不到八個小時，這些不被預期的最壞狀況通通出現了。兒戲成真。這是公投被簡化和美化之後最可怕的陷阱。英國社會開始出現一種怪異的反串論調：不是說好了不會過嗎？不就發洩一下情緒，明天一切照舊嗎？中國人真聰明，總是提醒「葉公好龍」的故事。別以為龍是假的，每天裝腔作勢，譁眾取寵。等龍像尼斯湖水怪一樣突然出現，觀光客不屁滾尿流才有鬼。

「黑天鵝」很多。但這隻「黑天鵝」非常政治。這可能是史上第一隻投票選出來的「黑天鵝」。這是民主政治最大的不確定風險。一種不只自作自受，而且共作共受的責任幻覺，讓每個人自我催眠：我任性沒關係，反正其他人不會這麼不理智。長時間對「民主」與「民粹」的區分不講究、不嚴肅，讓「責任幻覺」成為民主政治最大的風險，不管是政客、媒體或選民都一樣，都以為天蹋下來，自然有高的人頂著，因此敢於集體任性，敢於集體不負責任。

像是馬戲團裡的走鋼索，仗著底下有張安全網。像是遊樂園裡的小冒險，總相信這些遊戲出不了人命。

英國是最老牌的民主國家。英國的民主理論上是「全配」，不是「簡配」，但這種「公投成功，但民主失敗」的情況，在脫歐公投的英國社會氣氛裡非常明顯。不管投票立場如何，現在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前途茫茫的憂慮。

這個脫歐公投已經改變歐洲了。不只英歐互信，從此重傷，大不列顛，甚至大英國協的版塊很可能也將有所改變。最糟的，當英國不玩，脫歐的骨牌效應很可能出現。義、法、荷、德等等的歐陸大國都可能跟著撒手，小國的危機將更難以化解。

有沒有補救機會？有。根據歐盟律法，和美國的聯邦律法是一樣的，脫歐或脫美，不是自願表態，說了就算，還必須經過歐洲議會其他成員國同意。脫歐派本來就有算到這一步，才敢於任性。

但歐洲議會會擋住嗎？不會。因為要擋就得拿更多條件和英國交換，這已經是讓歐陸諸國非常不耐煩的事。

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最具深度的和平的政治統合，在昨天，敲響了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