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花月殺手》：我愛錢幾乎跟我愛我老婆一樣多｜香功堂主影評
【文/香功堂主】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導演的《花月殺手》，以奧塞奇人被逐出家園事件拉開序幕，白人將族人送往蠻荒之地奧克拉荷馬州，然而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顧」奧塞奇人，意外發現的黑金石油，讓他們一躍成為全美人均最富有的族群。大量的財富改變奧塞奇人的生活條件，卻也讓他們成為貪婪者覬覦的對象，而從戰場歸來的厄尼斯特應舅舅金恩的邀約來到奧克拉荷馬定居，厄尼斯特聽從舅舅的「建議」與奧塞奇女子莫莉結婚，意圖奪取莫莉的家產...
「你們都跟白人結婚，我們的血液也就越來越白。」
《花月殺手》探討文化的侵蝕與消滅，電影開場，被迫離開家園的奧塞奇人埋葬舊有文化，接受白人社會的殖民。當石油從奧克拉荷馬的土地噴發，奧塞奇人看似獲得權力，實則成為加速族人拋棄舊有生活的「誘惑」：富裕的奧塞奇人一一換上華服、戴上珠寶、開著名貴汽車、擁有豪宅與僕役等，他們與土地緊密結合的原始生活，早被拋諸腦後。
「你能從這張圖片找到狼嗎？」
殖民的手段：先是掠奪，破壞舊有生活。接著同化被殖民者，就像勢力龐大的金恩會說奧塞奇人的語言（降低他人的戒心），興建多所教堂、學校和道路的善舉，其實是將白人的「文明/文化」，不著痕跡地帶進奧塞奇人的生活之中，等到時機成熟，再慢慢收回給予的權力。金恩（以及厄尼斯特等人）是披著羊皮的狼，也是伊甸園的蛇，邪惡又詭計多端，從婚姻、血統、財富到土地，有計劃地「消滅」奧克拉荷馬土地上的奧塞奇族群。
《花月殺手》是美國殖民史的縮影，從無力抵抗暴力的奧塞奇人看原住民的無力感。《花月殺手》沒有《與狼共舞》的悲壯情懷，亦無大快人心的情緒出口，影片始終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壓抑感，那份壓抑包括最後調查局的介入。對奧塞奇人來說，剝削與謀殺他們的是白人，最終同樣要依靠白人主導的機構（調查局）才能獲得「正義」。金恩說奧塞奇人是最美最和善的一群人，看似讚美的話語，聽起來卻很諷刺。奧塞奇人在片中未曾進行過武裝抗爭，這是《花月殺手》跟《與狼共舞》的最大差異，《與狼共舞》有著形象清晰的敵人（劇中的原住民知道他們在對抗誰），《花月殺手》卻告訴觀眾：戰場上的敵人很好區分，戰場外的敵人不但與你結盟（婚姻或商業夥伴），甚至擁有相似的生活方式，遵守共通的律法，這時候該怎麼分辨敵我？如果無法辨別敵我，該怎麼進行抗爭？
「我愛錢幾乎跟我愛我老婆一樣多。」
《花月殺手》讓我想起法蘭西斯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的《教父》：金恩就像是教父柯里昂，受人「敬重」的小鎮之王。飾演金恩的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年輕時剛好演過教父柯里昂一角，而飾演厄尼斯特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造型（寬下巴與下壓的嘴型）則會讓我想起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在《教父》中的形象。
《花月殺手》有著跟《教父》相似的暴力橋段（例如影片中段「清理門戶」的表現手法），卻無《教父》對角色的美化。在這部「黑幫」電影中，主角毫不討喜（《教父》的主角帶有幾分浪漫色彩，觀眾甚至會對這些黑幫人物抱有同情與認同）：金恩的心狠手辣令人不寒而慄，厄尼斯特的膽小自私，則讓人打心底厭惡。若說金恩代表的是權勢者，大肆掠奪卻沒有愧疚感。那麼厄尼斯特代表的是普羅大眾：只要加以利誘威脅，就可以背叛任何人（包括妻子或金恩）。厄尼斯特在劇中唯一沒有背叛的人是他自己，一切以自我的需求為出發點，就連最後的協商認罪，也只挑對自己有利的話說。《花月殺手》以厄尼斯特作為主角，像是在說：世界的沉淪不是單靠金恩這樣的狂人達成，更是透過如厄尼斯特這樣的普通人，把惡推得更遠更廣。
《花月殺手》不是史柯西斯導演作品中我最愛的一部，它帶給我的震撼度，依舊不及《四海好傢伙》或《計程車司機》等片的高度。但電影是好看的，片長三個半小時，沒有讓我感到不耐，影片議題多元，講美國暴力的殖民史，也講女性困境。另外，馬丁史柯西斯導演已經是80歲高齡，依然能交出讓人眼睛一亮的場面調度，很喜歡《花月殺手》片中莫莉領著厄尼斯特聆聽落雨聲的段落，那是兩人愛情最「自然」的一刻，尚未受到世俗（名利財富）所污染。
最後，《花月殺手》的群戲整齊精彩、Robbie Robertson 的配樂不過度搶戲，又能烘托劇情。攝影是本片的一大亮點，光影與構圖皆是美得過火。馬丁史柯西斯導演在片末的現身，親自朗讀莫莉的訃聞的設計，莫名地打動我。訃聞（不知道是由誰執筆）沒有提及發生在莫莉生命中的多起謀殺案，這件事很曖昧：絕口不提謀殺案是不想面對悲傷的過往，遺忘金恩與厄尼斯特等（白）人帶給莫莉的傷害？或是暗示奧塞奇人的悲劇歷史受到打壓（轉型正義的失敗）？又或者刻意忽略謀殺案，是寬容與原諒，不想用仇恨的方式紀念逝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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