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大展-別人家的事

中國時報【2月策展人╱陳又津(作家)】 家是我們的避風港,也是甩不掉的枷鎖,幸福的家庭各個相似,不幸的家庭卻各自不同。當我們打開書本,可能一面尋找著「我也是」的似曾相識,一面也在闔上書本之後,不免慶幸那是別人家的事吧。 透過溫柔且勇敢的眼睛 《背離親緣》於去年9月推出上冊後即佳評如潮,作者安德魯.所羅門因為家人不願接受他的男同志身分備受傷害,在憂鬱症的陰影下寫出《正午惡魔》(原水),之後又展開為期10年、尋訪300個家庭的報導計畫,在故事的尾聲,所羅門還找到了與同志伴侶共同撫養孩子的勇氣。 上冊從孩子的角度出發,採訪家庭裡有聽障、侏儒、唐氏症、自閉症、思覺失調的成員,下冊則涵括身心障礙、神童(大多是音樂方面)、遭姦成孕、罪犯以及跨性別議題。《背離親緣》的家庭成員本來也曾渴望和其他人一樣過著正常生活卻不可得,結果有些人擁抱這份不完美,或不張揚地養育孩子,或拒絕這份過度的負擔。勵志的故事總告訴我們自己有多富足或不孤獨,所羅門更進一步,找到放棄的那些人,他們不是勇者也不是聖徒,甚至被視為懦弱的人,他們往往連訴說的權利都沒有,卻在所羅門溫柔的訪談中,在這本書裡難得站了出來,證明在那份抉擇背後,沒有人天生是壞人,也沒有絕對的對錯,他們仍然堅強地面對生活。 艱難跨越謊言的監牢 《我的爸爸是恐怖分子》原是扎克•伊博黑姆的TED演講,後來由天下雜誌出版TED Books系列,延續演講未完的各種議題。這個故事是扎克的親身經歷,卻以小說筆法聚焦於幾個關鍵時刻,1983年出生的扎克沒有機會選擇,他的父親就是一名恐怖分子,小時候的扎克在鄰居冷眼和同學霸凌中成長,只有到遊樂園打工(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工作)他才能獲得自由,因為這時候監獄把他父親關在裡面,遊樂園又把整個世界關在外面。 在家庭以外的地方,扎克終於有了朋友,也發現了父親灌輸給他的都是謊言,「盲從很蠢,只有在你走不出自己的世界時,盲從才會有用。」後來,儘管扎克父親幡然悔悟,在媒體訪談時告誡聖戰分子要為家人著想(沒人知道是真的,還是為了減輕罪責好再度犯案),扎克卻不再假裝他知道爸爸到底相信什麼,「我只知道我已經花了太多年在乎這件事。」 扎克長大以後,致力於提倡和平與非暴力,並在演講中遇到當初處理他父親案子的幹員,她說不知道當年恐怖分子的孩子怎麼了,會不會也步上父親後塵?關於這個問題,扎克的回答是:「我們再也不是他的孩子了。」這個故事沒有父子和解的快樂結局,記述的是扎克艱難的腳步。而我們所知道的是,和平與恐怖主義的衝突必然也會繼續下去。 在日常裡磨練說故事技藝 《小兒子2:願我們的歡樂長留》是駱以軍繼《小兒子》(印刻)之後的文章集結。駱以軍在小說家的身分之外,化身天然呆胖胖父親,成了臉書動態追蹤的熱門人物。在那些嬉笑怒罵哀惋嘆息的句子背後,沒了著名的駱腔長句,反而突顯場景轉換與段落安排的精巧,臉書成了小說家的生活舞台,劇情圍繞著妻孩狗和咖啡店打轉,精簡的故事骨幹,讓人忍不住日日上癮點閱。要說現代人沒有耐心閱讀,不如說網路寫作者必須更嫻熟於短兵相接的技巧,第一眼就要抓住讀者的注意力,然後心甘情願跟著這個花衣魔笛手前行,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到了故事尾聲。 當父親的歲月不停流逝,駱以軍小心翼翼呵護著孩子成長,在年老與童年之間,為讀者創建整個宇宙座標系。即使在這言論貶值、作者比讀者多、生活比文學重要的時代,哪怕是一鍵轉貼、幾字點評,都是書寫這門古老的技藝,書寫與言說的能力從來就不該被少數人壟斷。當我們開始想說,也說了,才會開始思考該怎麼樣才能說得更好。作者比讀者多更是好事,因為每個人都不能不學習說故事這門古老的技藝,登入臉書,就能免費接觸到最美好的想法,翻開書本,就是一個完整的父子樂園,這大概就是小說家╱父親給予讀者╱孩子最美好的餽贈了吧。 策展人小檔案 陳又津,1986年生,台灣大學戲劇系劇本創作組碩士。台灣當代年輕寫作者,曾以長篇小說《少女忽必烈》勾繪新世代文化氛圍,以散文《準台北人》探觸個人身世與族群境況,敘事明快犀敏,不落陳語俗套。曾獲時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與教育部文藝創作劇本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