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大同》,兩岸間有多少公約數?

 《大同》,由華人影史第一位蟬聯兩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中國導演,周浩執導,空前地近距離紀錄大同,這座1600年前輝煌的古城,幕前幕後的中國都市更新與官場文化。

 

而今天,我們且不談論「若是今天跟拍的是柯P會有多有趣?」這樣俗艷的話題,我們來談談這部紀錄片拋出的幾個雙面刃,有些議題,的確不分國界,無關兩岸,只有公約數。

曾領一時的風騷,中國大同市早已是陳舊,如今,日日在一片新的廢墟中凝望不確定的未來與現在。而耿彥波,這位以拆建城市,發展文化著稱的市長,以改造大同是唯一歷史文化成為目標,開啟造城計畫,他決議要消除大同令人瞠目咋舌的污染,更要用古代的文明和輝煌重塑這座城市的品牌和未來。而非凡工程要用非常手段,拆除十萬戶住宅、讓五十萬人口大遷移、背上三十億美元的債務,耿彥波用這樣的代價,去實現他心目中城市發展和變革的巨大藍圖。

 

而周浩導演也不僅僅將鏡頭聚焦在耿市長,也記錄下了這些面對家園遭拆遷的請願居民,以及各方團體的來訪與訴求,導演周浩精確且深入不同個體、系統或其所組成組織。一次次的探尋,都是政府與市井小民間衝突的過程。多元,也真切。

 

「用城牆把大同市圍起來,就自以為有文化底蘊了?」

這來自一個年輕母親的控訴,條理分明,激烈,卻處處是無奈,這個受過教育的女子,遵循法律條規上訴,卻遲遲等不到正視與回應,「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怎麼教育自己的孩子,應不應該相信政府會保護自己的權利?」大大的符號,矗立在整部紀錄片裡,關於拆遷。

 

 

居住權本是基本人權,且為普世價值。但「人人有屋住」不只是在中國大陸無解,就連在台灣也常常淪為口號,從文林苑風波,到爭議多時的苗栗大埔土地徵收案。在片中,大同市長耿彥波為了徹底落實興建古城的文化建設,拆遷成千上萬戶,市民居住問題層出不窮,有些人甚至形容他的作為像是秦始皇建長城。大興土木造成的無家可歸,裝潢好的自建房卻因不和規章要被迫搬離,也無法換得等值的房子而損失慘重,這之間都明顯存在著配套措施不夠的問題。無論在哪片土地,哪個國家,居住正義總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沒什麼,因為「利益」而已

居住正義固然是紀錄片中常見的議題,要人搬離自己買的房子,不愉快與反彈都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在片中,也有些人因為這政策而受惠,20平米的房子被換到70平米,那些人就成為了所謂的擁護者。令人沉吟的是,透過鏡頭,觀眾的以真真實實地看見人的貪念,我們看見有受災戶跪在地、擋在挖土機前,因為走頭無路不得以來向耿彥波說明冤屈,卻也看見了,在另一個畫面裡,有人到耿彥波面前陳情,是為了要多要一套房子,更貪婪地指定要換到某個區域。

 

一個有「文人魂」的非典型市長

片頭激烈晃頭的鏡頭讓人頭暈目眩,要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是為了追趕大同市市長耿彥波。是的,這個不管去哪,做什麼,都要小跑步的人,應該不難猜出他的個性。他從小喜歡國學,愛詩,也崇尚文人。他說他不愛做官,比起官場,更愛文學,也更願意當個記者,或作家。

 

整部紀錄片圍繞著耿彥波貫徹五年的造城計畫,鐵腕政策下,耿彥波卻也都是很願意傾聽的,只要有民眾陳情,只要陳情的內容與理由讓他能接受,這位市長是很可以直接當場簽字通過的。

雖然耿市長極不願周浩導演拍他的家人,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早出晚歸而被妻子責難,卻只是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的耿市長,在妻子一聲聲「不要命了!」的焦急哭罵下,勤勉,而疲憊,只為他的志向。

耿市長的真,也是隨處可見的,他可以對無法獲得平等權利的農民將心比心,他也常常真性子的在鏡頭前狂飆髒話。這樣一個,把舊房子拆掉,騰出空間修築古城牆、古宅院、博物館,在中國褒貶不一的官員,有人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好市長,也有人說他是好大喜功,是民間的一場災難。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如同耿市長的口頭禪,也如同公園裡大媽一直重複的歌詞,「黨的教誨」中國人民心心念念,銘記心中。

 

導演周浩跟著耿彥波去工地例行檢查、參加會議、出席活動、周旋於攔下車的受災戶,忙到滿身西裝都是灰沙,他記錄下了耿彥波自認不為政績而是為了做事的雄心、被妻子責難、和兒子講電話的溫情。當然,也同樣用鏡頭見證了他早預言的「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的無奈。

一夕間有人做了決定,沒有任何風聲,因著上頭的一道調職命令,耿彥波手上的一切事務全都停擺,城牆還沒建好,文化藝術之都還未落成,百姓淚眼在街頭喊著「耿市長,回來!」然而如流水般傾瀉的,是耿彥波坐上車,流著眼淚離開大同的壯志難酬。

 

這樣的攆官情節在台灣可能難以想像,又或者說,在檯面上難能見到,但對於政府施政透明度的存疑,對於政治世界未可知的角力爭奪戰,百姓能見的或許也只能是滿城飛揚的灰沙。

《大同》說的似乎是“Chinese mayor”的日常,卻是對中國政治生態、當今社會發展現象的更多元的思考,無論在大同,在兩岸。我們說的「鐵打的衙門」,難道不是人打的呀?究竟是體制作祟?還是人為?

 

人有的,是更多的矛盾

為什麼非得定義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耿市長的作為,究竟是負有遠見,還是不擇手段?耿市長是雷厲風行的獨裁者,又或者是孤獨執拗的理想主義者?我們不太能輕易評論好壞,就像這部片子裡每有純然的好人壞人,就像周浩導演並不透過鏡頭去控訴什麼,在二元論早已過時的這個世代,或許人都該擁抱更多可能和多元,更多的矛盾。

 

 

最後的最後,紀錄片最後的空鏡頭,停留在耿彥波未完成的,古城牆的工程。遠處的高樓還在拔地而起,未完成的斷壁殘垣上有輛車正在蜿蜒地、風塵僕僕向前行駛,道阻,且長。

 

(圖片為CNEX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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