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醇酒醉影中的Caffe Reggio

文/攝影 程奇逢
文/攝影 程奇逢

格林威治村令人陶醉,是因為它一直給追求情趣的人以精神的醇釀、迷恍的醉影。

在MacDougal街119號,與著名的Cafe Wha?酒吧一店之隔的地方,有一家百年老店Caffe Reggio,它建於1927年,是村裡一直沒有改變的咖啡屋之一,草綠色的門、窗、遮陽帆布是它標誌性的裝飾。創辦者多梅尼克·帕里西(Domenico Parisi)是義大利移民,開辦之初,他就大量地引進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古董,現在店裡有超過80件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物件,宛如一個小型博物館。

牆上掛滿名畫,其中有16世紀義大利畫家卡拉瓦喬(Caravaggio)學生的作品,還有一副尺幅很大的18世紀義大利油畫。大理石小圓桌、鐵條座椅,都是幾百年前的遺存。天花板上吊扇是電影《卡薩布蘭卡》的拍攝道具。這裡的懷舊氣氛,自然讓很多導演選擇它作為拍攝的場景。包括電影《教父2》,及《大公司小老闆》(In Good Company)等。

這裡是第一杯從義大利介紹到美國的cappuccino誕生地,現在採用的仍然是100多年前的配方,上面撒上肉桂粉,說實在的,我不很習慣它的味道,但我每次來都會點上一杯。牆角上一人高的鍍銀咖啡壺,製作於1902年,是最早用來製作濃縮咖啡的,現在已由效率更高的機器代替,但它被主人陳列在那裡,傲視紐約所有咖啡酒吧的歷史。

近代美國文化那些傳奇人物也曾在這裡駐足,從40年代美國繪畫抽象表現主義的領軍人物傑克遜·波洛克,到50年代「垮掉一代」(Beat Generation)的凱魯亞克和金斯堡,到60年代開啟新音樂時代的鮑勃·狄倫。我坐的長凳是從佛羅倫斯帶過來的,顏色古褐,但雕刻仍清晰,這只長椅上坐過多少歷史人物?我感到時間在被壓縮,如同那只鍍銀咖啡壺裡的咖啡被壓縮,必定味道醇厚,也如同詩歌中,文字被壓縮,必定意味深長。

其實,Caffe Reggio裡的古董也好,油畫也好,都沒有這裡的美女好看。我奇怪,這裡的女子個個都漂亮。遠處一個女孩兒坐在一副古畫下,她穿著深色的衣服融入那深色的背景裡,但她皮膚白皙,眉目生動,側面的線條美得如同米洛島上的愛神,她自己就是一幅油畫。對面一張桌子坐了四個女孩兒,都方當韶齡,美貌如花。一個女孩兒側身而坐,穿著白色的衣服,帶有紅色的花飾,膚若凝脂,朱唇皓齒,笑起來更是生動萬分,標緻極了,除了美麗,再沒有什麼別的了。她們是演員?是模特?還是住在格林威治村的新貴?

她們灼目的美麗顯現在我已不年輕的眼睛中,年輕的她們並不自覺,正如我年輕時,並不自覺那是一段被浪費的盛麗歲月。歷史是由當下去看衰老的過去,而美麗是從衰老看別人的當下。我還記得頓悟自己已經變老那難忘的一天,是突然覺得走在馬路上的少男少女都無比漂亮。我曾經也在他們之列,不覺得年輕就是美麗,而當我已經不能與他們為伍時,才覺得年輕是那麼美好。

Caffe Reggio店裡陳設與創始時相差無幾,我坐在裡面,感覺微醺,回味歷史,觀看美人,也追憶自己的逝水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