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了，人情回不來了

疫情持續趨緩，台灣超過一個月沒有本土感染案例，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記者會每天「+0」已經成為常態。指揮中心每日記者會的重點，已經從原本的疫情、疫調、防疫措施，變成了農產品、諧音、吉祥話，每天絞盡腦汁想亮點，成了CDC新的難題。

雖然指揮中心對於疫情仍然相對審慎、保守，但街上購物、用餐、娛樂的民眾已經明顯增加，地方政府跟各機關也開始「超前部署」，思考鬆綁、解禁的相關規劃，北、高兩市遲遲等不到指揮中心一個說法，但也已經宣布八大行業解禁。

防疫期間，台鐵從2月底開始，禁止民眾在台北車站大廳席地而坐及群聚，並停止租借舉辦活動。日前媒體報導，台鐵並沒有解禁的打算，規劃準備讓這項禁令永久有效，以維持台北車站秩序、「觀瞻」也比較好。

消息傳出後，隨即引起部分網友的不滿，認為此舉是對外籍移工的歧視。有網友在臉書上發起活動，要在5月23日、今年開齋前的前一天「坐爆台北車站」，活動發起不到24小時，就已經有600多人選擇「會參加」、3600多人表示「有興趣」。

疫情漸漸過了，台灣的人情味似乎也漸漸回來了，民眾開始對弱勢、少數族群，有更多的關懷跟同理心。但結果卻不然。

交通部長林佳龍在媒體報導隔天在臉書上發文，表明不贊同台鐵的思維，認為不應僅以單方主觀的「觀瞻」決定公共場所的規定。林佳龍強調「車站」是許多人們送往迎來、聚首離別，在人生關鍵時刻留下美好與感懷的地點；車站的公共空間，應在符合疏運及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提供包括移工在內的所有民眾共享。

林佳龍表示，他已經指示台鐵，在疫情穩定之後，要與指揮中心研商評估逐步管理開放，等疫情確定結束之後，也能及早讓「一切如常」。

林佳龍話講得溫馨，但卻意外引發民眾強烈的反彈。林佳龍的臉書在短短一天的時間，湧入5000多則留言，約是平常的數十倍到百倍的量，多數民眾的留言都林佳龍臉書反對開放台鐵大廳、支持台鐵原本的規劃。

結果林佳龍當天下午不得不改口說，兩種意見都希望能討論，要努力找到兩全其美的方式，在維持空間清爽、確保疏散安全下，也可以給需要的人立足之地。台鐵接下來幾天的說法，雖說「沒有永久禁坐」的選項，但已確定七月底前不會開放，未來看來也不會「一切如常」。

值得注意的是，近日不分藍綠媒體所做的網路民調，反對重新開放台鐵大廳的票數，都以壓倒性的多數勝出，反對開放的都超過七成，支持重新開放的僅有一成左右。

長期以來，台灣的網路風向都是相對開放、進步、包容、多元的，大概除了廢死議題之外，絕大多數進步、關懷弱勢的議題，都會在網路上佔上風。例如，同婚議題雖公投大敗，但在公投前的網路風向上，挺同陣營卻是壓倒性的獲勝；反核議題，在民調上已經少於擁核者，但在網路上反核的聲音還是大得多。

台北車站大廳席地而坐的現象，主要是因為台北並沒有其他適合外籍移工休憩、聚會的場地，以致於移工假日自然群聚在有冷氣的台北車站大廳。這個理論其實並不難懂，主要的社會成本（水、電、秩序維持…），其實是由台鐵替整個社會承擔，除了礙眼之外，一般民眾根本沒有付出任何成本。

撇開台鐵場地有沒有其他用途、移工休憩場地該由誰提供等大哉問，對絕大多數人而言，不讓移工坐台鐵大廳，其實是件「損人不利己」的事。但即便如此，居然還是有高達七成的網民，一致反對台鐵繼續提供這個空間給移工假日使用。

雖然我們總自詡「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但台灣其實從來不是個友善社會，我們崇洋媚日，對於大陸、東南亞就用睥睨眼光看待，即便新加坡國民所得遠超過台灣，很多人還認為他是「鼻屎大的國家」，出征總理夫人何晶只是剛好而已。

一場疫情，讓台灣人更加團結、也更加排外，恐懼跟歧視、罷凌互為表裡。還記得當初那個案32例的外籍看護，在醫院開直播時，台灣整個社會譁然，彷彿她犯了天條，最終公權力還出面要求她把影片下架。那段時間，外籍移工搭捷運、公車，都會遇到歧視的眼光，甚至會被斥責，把她們當成「移動的病毒」。

我們歧視的不只移工而已，當初逾千名武漢台商滯留在外，指揮中心不同意包機便罷，還註記這些人不准自行搭機返台；而台灣社會卻把這些人一竿子打成舔中媚共，「必須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不值得同情。即便是等著藥的血友病童，也遭到各式各樣的無情批評，就連拿到藥沒有感謝政府，也是大逆不道之罪。

舔共的不值得同情，疫情當前，就連去歐洲、日本的也不行。當初去歐洲留學交換染疫的、在指揮中心沒發出禁令之前去土耳其玩的、去日本的金融業從業人員、乃至清明連假去墾丁及其他十個去旅遊景點的國人，哪一個沒有遭受到網路上的罷凌？白癡、腦殘、害人精、應該死在國外，這些話都還算是好聽的。

為了防疫方便、為了民氣可用、為了讓民怨找到其他的出口，公權力在過去幾個月裡，其實是很民粹的、樂見歧視跟罷凌的。每一個腦殘的感染者、每一個脫序的隔離者，都再再證明我們更需要一個英明、有power的政府跟指揮中心。所以小明們要入境就「必須要為選擇負責」，美籍台人夫妻染疫回國用健保資源，就是「國人同胞不要太計較」。

正如同新冠病毒一樣，台灣的排外、歧視的情緒，從去年大選的「芒果乾」到今年的疫情，已經經過多次變種，也早就不僅僅是反中仇中而已。政府在不同的階段，以不同的方式為仇恨、歧視添加柴火，如今早就已經超出執政者的掌控，稍有不慎就會反噬。

小英總統第二任剛開始，必須要理解到，如今台灣整體的情緒跟思維，已經和她四個月前當選時又不相同，這樣的排外、歧視、台灣南波萬的情緒，雖然有利於統治，卻終將成為社會回歸正常跟未來的阻礙。政府應該在還有足夠能量的時候，盡可能的引導社會情緒回到更開放的方向，以免將來變成「尾巴搖擺狗」，不得不受制於保守、歧視的民氣，而一無所成。

【作者 單厚之／媒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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