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二十年後的問候：老爸，好嗎？請不用再保佑我們了！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一大早，母親就交待我上完香再去上班，二十年來每到父親的忌日，母親總是不忘如此提醒我。母親總會在客廳等著我從房間出來，然後快速地點了三柱香遞給我，我總是沒有對父親說太多話，或許是太多話想說卻無法一時之間說清楚，因此只在心裡默默地祈求父親保祐全家平安健康，母親則站在一旁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地向父親的牌位說著：「阿將，今日是你作忌的日子，你後生上班前來給你燒香，你要保祐他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不知是香燭薰了我的眼睛，還是母親的話觸動了我，我感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著，之後，母親則接過了我的香一支一支地插在香爐上，此時的我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對著父親的牌位再三拜。二十年來都是如此，但今年不知為什麼，卻讓我覺得我不該再向父親祈求什麼了。

今年，母親用打火機把香點著，我接過煙塵緩緩上升的三柱香，閉上雙眼默默地在心中對著父親說話：

「爸，二十年了，你好嗎？雖然我很少夢見你，但卻常常想起你，我始終沒忘記曾經在心裡對你的承諾，經過這些年的波波折折，雖然我還是沒什麼大成就，但我努力地生活著。昨天媽就一直交待我，今天早上出門前要先向你上柱香再出門上班，我突然發覺我沒有任何的祈求，或許應該說我不想也不該再對你有所祈求，我只想對你說：『爸，不要再眷顧我們了，只希望你不再有任何懸念，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安心而自在。』」

我覺得我不應該再自私地要求父親再來保護眷顧我們，如果父親不能放下對我們的掛心與懸念，他如何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安心自在，又怎麼能放下所有對人世間的眷念往生善處，也或許因為我們對父親的祈願，卻讓父親戀戀不捨，無法捨掉這些人世間的包袱，我想我們已經如此耽誤了父親踏上另一個旅程，也錯過了一班又一班幸福的列車，所以我決定了，以後對父親上香時，我不在祈求父親的庇祐，而是真心向上天祈求讓父親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更好。

其實，經過二十年來生活的波折與歷練，湧上的往事回憶不斷不斷地在心中淘洗與篩落，有些往事顯得更為深刻，有些往事卻被淡化了，我對父親的回憶有了不同的面貌，不是說曾發生過的不好記憶全被抹去，而是我在心中自行重組，就像一部我過往所拍的老舊電影被重新整理一般，某些過往被我遺落的片段，我重新將它上了色，有些片段，我卻則任由它褪了色。

一部我生命中的舊電影被我重新剪接，有了新的樣貌。那個父親抓著我的手一筆一畫描寫著毛筆字，甚至在我哈欠連連頭都快點到桌上時，拿走我的書法簿幫我完成；那個父親騎著他的打檔車載著我去找生意上來往的木材模具行，拿著我手繪的工藝作品圖要他們幫我依樣畫葫蘆做一個出來，其實那還真不好做，我還記得那是一個有著尖塔造型般的教堂，我還畫了階梯和門窗，父親拿回家後還幫作品打磨和上了亮光漆；那個父親總在母親不在時，會把所有桌上的剩菜全放在一個鍋子裡煮，然後加入許多紅紅的辣椒，說實在的味道還不錯，但那時卻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稱讚。

那個父親，聽母親說起，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十一二歲的年紀就隻身被叫去南部當學徒，從來得不到繼母的關愛，就連他的父親也認為這個兒子沒什麼前途；就連後來他靠著白手起家，有了一家規模不小的工廠，他的父親也沒一句稱讚，甚至後來他的繼母介紹的親戚在四十年前倒了一百多萬，還要他不要把跳票的支票軋進去，直到過了追溯期限成了一張又張的壁紙，他的父親和繼母也沒任何的安慰，還說是自己經營不善所致。

房子被查封了，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他愈來愈消沈，工廠經營的情況也回復不了往日的榮景，繼續開著只為了維持他當老闆的假象，他都比員工早到，也做的比員工多，員工一個一個比他大，也都敢對他嗆聲，甚至一不順心便丟下工作由他來收拾，還要低聲央求他們回來；後來工廠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母親一再地請求他將工廠收起來，他才鬱鬱寡歡地默許，他自己找來了工人拆了這間一輩子心血蓋起來的工廠，站在早已拆得散亂不已的廠房中間，他望向深處的背影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樣地佝僂那樣地落寞，光線照不透他的身影，彷彿他已隱沒在一個不屬於他的時代裡。

爸，我想再問你一次，二十年了，你現在好嗎？我真心希望你已踏上另一趟旅程，也已搭上了那一班開往幸福的列車，如果還沒搭上請加緊腳步，不要再等待遲疑了。我想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可能在某一個空間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請記得用你那靦腆的笑容對我微笑，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好嗎？！

老爸，後會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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