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陳建甫】「淨化」北京的驅逐低端人口行動

作者為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副教授

第54屆金馬獎11月25日晚在台灣頒獎，以記錄東北精神病院的大陸電影《囚》，獲得了最佳紀錄片獎，導演馬莉在領獎時說自己也代表了「待處理的低端人口」。根據香港媒體報導，當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不久，中國大陸直播金馬獎的網路平臺，隨即就掐斷了直播。

「低端人口」（low-end population）一直是中國城市快速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不敢面對或承認的社會問題。他們並不是沒有工作能力或沒有工作意願的遊民，多數是寄居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邊緣，數以百萬計的打工者，都想要留在城裡尋求工作機會。即使在嚴苛城鄉戶籍制度的諸多限制下，就像是在編織一場「美國夢」般，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城市裡落地生根。

在中國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因外來人口快速集中，且城市規模也不斷地向外圍擴大，城市市中心根本無法提供如此大量的住宅，於是在城郊地區之間就出現許多原本是工廠或大院改建，出租公寓式的違建戶，以每月150到500元人民幣極低的租金，吸納這些來自外地的打工者，也解決城市住房短缺的問題。

中國官方從來沒有正視城市內「低端人口」住房短缺的問題。過去在地方執法上，大多可憐這些外地人的處境，對於屋主罔顧建築與消防安全法規，也僅於口頭上的勸戒或罰款，一直到11月18日，北京大興區西紅門鎮新建二村發生重大火災事故，造成19人死亡，8人受傷後，北京政府並沒有試圖為居民改善住宿環境，而是直接「切除」。也就是視居民為混亂源頭，決定把這類「低端人口」全部趕走。於是自11月20日起，北京市部署開展為期40天的安全隱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專項行動。

這項排查行動看似要顧慮租戶安全，就像新北市近期也發生縱火意外延燒頂樓違建加蓋租屋，造成重大的傷亡事件，新北市政府與警方才開始要大力掃蕩違建戶。但是這項排查行動卻被外界質疑是想要趁機驅趕「低端人口」，主要是因為中國國務院27日批覆，在2月份由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黨委書記蔡奇仍是北京市長時，所提出《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年》，要求嚴格限制北京市內的常住人口，計畫在2020年把市內常住人口限制在2300萬以內。

北京市當局以「保障安全」為由關閉低檔出租屋，並限時驅趕租住當地外來打工者，於是長達40日的排查行動，宛如一場「排華運動」般，立即驅逐328萬在北京的中國公民，並拆除其居住房屋，也導致100多萬人流離失所。這些原本在北京討生活的外地人群被迫流離失所，或居所被停止供應電力和暖氣，讓他們只能在零度以下的嚴寒中生活。

北京市安全生產委員會（安委會）反駁這項驅離的指控，強調這次行動是為了民眾生命安全，存在安全隱患的違建和所有人才是整治對象，但基於各種原因，外來人口選擇到違建工作或租屋，他們卻不知自己身處險境，而整治行動的原則是生命至上，且在這問題上的所有人一律平等。

在地輿論對這次的排查行動也分為兩派，支持者，例如《北京日報》宣稱是要「疏解整治促提升專項行動」的目的是「在量上做減法，在質上做加法」，強調整治項目是非首都功能，且「從未針對特定族群」。這項輿論獲得北京本地人的贊同，覺得這是北京進一步發展的必經之路。

儘管官方否認驅趕外來人口，但實際作為卻飽受爭議。從執行專項行動的「疏解、促提升」的部分裡，即揭露「疏解」低端產業，並積極拆除違建。其中藉產業外移的名義，完全摧毀了多年積累下形成的北京小商品工業服務業體系，當這些小商品產業外移後，外來人口就自然減少。

面對嚴冷的冬季，連向中國民政部登記有案的「北京病痛挑戰公益基金會」，24日就在微信發布公告，願意協助患有特殊疾病的外來工作者，結果該公告卻被指「違反使用規則」而遭刪除。而具有中國官方領導的紅十字會、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婦聯）及中國工會則集體噤聲，只剩下幾家北京在地的非政府組織，像是天鵝救援隊等展開救援的行動。

對於北京市府藉掃蕩違建之名，行驅趕「低端人口」之實，中國學術圈在25日已在網路連署公開信，批評此舉違反憲法、踐踏人權，要求中國政府責令有關單位向社會道歉，同時追究法律和政治責任。並強調作為一個崛起強大的中國，應該具備人道主義，特別是對城市底層弱勢群體，不能為所欲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即使中國官方一再澄清從來沒有驅趕「低端人口」的作為，但是社會大眾都心知肚明，北京市為了減緩大都會人口增長，會藉由政策「清理」外來人口，特別是所謂的「低端人口」。令人憂慮的是，這次的排查行動會不會又是一場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實踐，正悄悄地「淨化」這些來自京外地底層的勞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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