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人過世以後:美國富裕社會下的不滿怒火
作者/獨立評論
文/葉家興
5月25日,對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來說,46歲生命戛然而止的人生悲劇來得太突然。然而觀察其後在全美各地引爆的「I Can't Breathe」示威抗議,甚至升級成為燒警車、占CNN總部、破壞商店、搶奪超市……等等混亂暴動,卻又彷彿是貧富差距極度惡化下,必然發生的失控景象。
在人民可以合法擁有槍枝的美國,警方執法時態度強硬是無可奈何的事實。根據《華盛頓郵報》的資料庫,近幾年來全美每年至少有1,000件左右因警方開槍而致死的案件。過去這些不幸案件並沒有成為引爆衝突的導火線。但弗洛伊德的不幸,卻是在未持有武器、也幾乎沒有抵抗的情形下,僅因被懷疑使用20美元的假鈔,就被警察以膝蓋壓制頸部數分鐘,期間他痛苦喊著「I Can't Breathe」,但最終還是不幸斷氣而亡。
讓事情更糟的是,弗洛伊德是非洲裔美國人,而壓制他的警員卻是白人。
▎一邊是股市榮景,另一邊是失業貧民
事後,明尼蘇達州長道歉。4名涉事警員很快被解職,甚至遭到火速起訴,相關的民事賠償訴訟可能也會加速進行。然而,無辜無助的黑人和嚴峻冷血的白人警員的畫面被捕捉下來,這是普立茲新聞獎等級的畫面,在各大社群媒體如病毒般迅速擴散,憤慨遂在全美各地猛然爆發。
失控的街頭暴動,還有個重要的時間因素。在新冠病毒疫情爆發之後,全美已有3,000萬以上人們失業。雖然許多人收到聯邦政府1,200美元的紓困應急津貼,然而即使經濟解封,對多數失去工作的人而言,真正的復工之日卻是遙遙無期,生命的尊嚴也就悲觀地難以維繫。反之,金融市場在聯準會無限量化寬鬆的挹注支持下,幾乎日日造好,眼見就要再破歷史新高。贏家投資人自滿、自信,樂觀地相信疫情很快過去,經濟一片大好。
一邊是賺得盆滿缽滿、富貴逼人的股市榮景,一邊是龐大失去工作與未來前景的大量人口。這種金融華爾街(Wall Street)與實體經濟主要大街(Main Street)的「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已經不斷醞釀相對剝奪感(relative deprivation)的怒火。不少人們早就被生活逼得喘不過氣,如「I Can't Breathe」累積的龐雜怨氣一樣,只等待適當時機就要爆發。
這幾年暑假在加拿大多倫多及美國舊金山參加學術會議,也親眼目睹到「大分流」的殘酷現實。一方面是從機場出發到市區旅館的沿路上,興建中的宏偉大樓櫛比鱗次,另一方面卻是鬧區精華地段的街友數目,竟然更勝以往。
在多倫多的聖三一教堂及伊頓購物中心附近,位置卓越,可以說類似多倫多的信義區。不過早晨在十幾度的颯冷低溫下,不少街友仍瑟縮在周圍街道上。幾個街區外多倫多股票交易所連續多年市場榮景,似乎與增加的街友人數成鮮明對比。同樣地,舊金山漁人碼頭往來盡是新穎豪華的汽車,而誕生不少億萬富豪的矽谷也在幾十分鐘車程外。沁涼的早晨空氣裡,科技人忙碌的一天即將開始,然而同時許多街友還瑟縮在睡袋裡,無盡無期的無所事事與無所期待。
▎遠因、近因、導火線
2020年5月末,大量的失業人口,因病毒而戴上口罩的匿名感,因執法人員冷血而喪命的少數族裔所激起的同理心與原始的正義感,就這樣,弗洛伊德人生悲劇的偶然,點燃了富裕社會不滿怒火釋放的必然。
很顯然,經濟發展隊伍中,有人嚴重脫隊了。疫情導致的無情失業潮只是近因,弗洛伊德的人生悲劇更只是導火線。悲劇的偶然,點燃了失控的必然。也許,事件後續在更果決的道歉、賠償、懲處等手段處理之後,各地暴動會逐漸平息。然而,沒能正本清源、對症下藥,恐怕財政紓困、社福加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也無濟於事。
因為,股市再如何蓬勃熱絡,似乎都與多數人的真實處境徹底脫鉤。社會福利能給予溫飽,卻無法帶來尊嚴。無法根本應對導致相對剝奪感的「大分流」下,社會衝突恐怕難有寧日。與其說一次次街頭示威的訴求得到共鳴,不如說是期待「改變現狀」的憤怒,大到需要藉一次次的惡行來發洩。
然而惡行之可恨,其實背後滿滿皆是絕望之可憫。民主制度產生的民選領袖,何時才面對問題,解決問題,對貧富「大分流」的長遠危機提出化解之道,而不是僅僅關注自己勝選或連任機會的政治佈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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