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亞秘密移民監獄 人間煉獄真實上演
地中海難民悲歌1(中央社台北6日電)馬巴尼(Al Mabani)位於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Tripoli)一處社區的公路旁,這裡有幾棟臨時性的建築,像資源回收場一般毫不起眼,這裡原本用來存放石膏板、鋼筋及木料,2021年1月重新啟用時,圍牆加高了,頂部還加上鐵絲網。
這個設施的東側有個充當辦公室的貨櫃,旁邊有十多名穿著黑藍色迷彩制服的男子,其中有些人配有俄製AK-47步槍。設施前門的牌子寫著「非法移民起訴法庭」,但其實這是個囚禁移民的監獄,大家叫它馬巴尼,阿拉伯文的意思是「那棟建築」。
過去6年左右,來自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區(Sub-Saharan Africa)的大量移民所衍生的財務及政治成本,讓歐洲聯盟(European Union, EU)會員國政府感到筋疲力盡,因此歐盟創造一個隱晦的體系,希望把來自非洲的移民阻絕於歐洲海岸之外。
歐盟邊境管制機構Frontex為準軍事組織利比亞海岸防衛隊提供資金、訓練及裝備,讓利比亞海防艇在地中海巡邏,破壞人道救援行動,並且抓捕意圖前往歐洲的移民。
在海上遭到攔截的移民會被送到利比亞類似勞改營的設施,遭到無限期關押,沒有正常的司法審理程序。這些設施通常是由利比亞諸多實力強大且彼此競爭的民兵組織負責管理。
在2021年的前7個月,約有6000移民被送到這些設施,特別是馬巴尼。國際救援機構記載,這些設施有一連串虐待行為,包括電擊被拘留者、孩童受到獄中守衛的性侵、移民家人被勒索贖金、男人及女性被販賣作為奴工。
曾在2012至2014年擔任利比亞司法部長的人權律師馬加尼(Salah Marghani)指稱,歐盟在利比亞創造了一個地獄般的場所,用意是阻撓移民前往歐洲。這類移民大都是以偷渡方式前往歐洲,當中有許多是為了尋求更好的經濟生活條件的經濟移民,有些是戰亂國家的難民,也有些人是在國內受到政治迫害,如果成功入境,可能獲得歐洲國家的庇護。
幾內亞比索移民踏入人間地獄
2021年2月5日凌晨3時,來自西非國家幾內亞比索(Guinea Bissau)的28歲移民坎德(Aliou Candé)被帶到馬巴尼。他身材矮壯,個性害羞,腳上的運動鞋沒了鞋帶,大概是為了防止他逃跑。他在17個月前因為自家的農場越來越難經營而離開家園,原定前往歐洲與他的哥哥會合,但當他搭乘爆滿的木筏跨越地中海時,遭到利比亞海防攔截。
坎德的哥哥賈卡利亞(Jacaria)接受The Outlaw Ocean Project訪問時說,坎德是虔誠的穆斯林,在幾內亞比索偏遠的Sintchan Demba Gaira村莊附近一座農場長大,那裡距首都車程約3小車程,手機不通,沒有自來水,沒有電力,也沒有柏油路。坎德已婚,有兩個分別是5歲和8歲的兒子,他在2019年離家時,妻子哈娃(Hava)懷著第3胎。
坎德在家族歷代耕耘的農場種植木薯、番薯和腰果,兩個哥哥則已經移民到義大利和西班牙,他們除了寄錢回老家,不時還附上當地高級餐廳的照片。坎德會說包括英語、法語在內的好幾種語言,還自學葡萄牙語,因為他希望有朝一日能移民到那個南歐國家。他平常關注歐洲足球隊的賽事,聽Bob Marley等外國歌手的音樂。
賈卡利亞受訪時說:「阿里歐(坎德)是個好孩子,從來不曾惹事。 他努力工作,大家都很敬重他。」但賈卡利亞說,近年來,家鄉的氣候有很大變化,該冷的時候不冷,高溫的季節來得比平常早,水患也比以前嚴重,坎德在一年當中的大部分時間,得靠獨木舟才到得了自家的農場。水患加高溫的日子變多,代表蚊蟲數量大為增加,坎德的一個孩子在2018年得了瘧疾,用驢子拉車花了一天才送到醫院救治,差點沒命。
他的另一個兄長波波(Bobo)說,阿里歐覺得內疚,也羨慕在歐洲的哥哥。他的父親桑巴(Samba)說:「誰出了國,他的家人就富了。」他的媽媽記得阿里歐當時跟她說,跟他同輩的人都出國去了,而且都發了,為什麼他就不能出國?家人因此鼓勵坎德也去歐洲,並答應幫他照顧妻小。於是,在2019年的9月13日,坎德帶著一本浪漫小說、兩條褲子、一件T恤、一本日記和600歐元告別家人,出發要前往歐洲。那天早上,他跟妻子說:「我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但我愛你,我會回來的。」
移民歐洲夢碎 生存剩一線希望
17個月之後,坎德與木筏上的另外100個移民被關進4號牢房,裡面關了大約300人,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始終亮著。大門上一個大約1英尺寬的小鐵柵欄,是唯一的自然光來源。坎德不曉得自己被關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已被抓。他沒有被扣上罪名,未獲准與律師交談,也沒人說他是否能夠獲釋。獄中如果有人不聽話,就會被守衛隨手拿鏟子、水管、纜線或樹枝招呼。被囚禁的移民間流傳著惹上麻煩的人遭到酷刑對待的故事。根據他們的揣測,如果有人不幸被打死,屍體會被丟掉馬巴尼一道外牆後面的瓦礫堆。
馬巴尼收容大約1500個移民,分別關在8間大型牢房,由武裝民兵看守。牢裡平均每100人才有一間廁所,鋪在地上的泡棉床墊滿是跳蚤,而且地板空間和床墊數量都不夠,大家得分白天和晚上輪流睡覺,沒輪到的人就站著。他們一天餵食兩次,吃飯時,全部的人排成一列走到牢房外的廣場,行進時不許仰望天空,也不准講話,食物裝在大碗裡,擺在地上,好幾個人就著大碗圍成一圈進食,像是動物園的餵食方式。
部分移民在牢房的牆上塗鴉,有人寫下「士兵永不退縮」、「我們閉上眼睛前進。只有神知道我們的勝利」等字眼,但坎德很快就了解到,唯有收買守衛才能脫身。
守衛提供移民們換取自由的方法,那就是支付2500第納爾(利比亞幣,約合500美元)。在用餐時,守衛會帶著手機四處走動,讓移民打給可以付錢的父母。坎德知道他的家人永遠付不起贖金,他和其他多數人只能困在獄中。一名較年長的喀麥隆男子魯瑟(Tokram Martin Luther)說:「如果你沒辦法打給任何人,就只能坐著。」
在坎德入監3週之後,一群獄友制定了越獄計畫。象牙海岸移民柯洛瑪(Moussa Korouma)與數人在垃圾桶裡排便,將它放在牢房角落兩天,直到惡臭令人無法忍受。當守衛打開牢門時,19名移民衝出並爬上低矮浴室的屋頂,從15呎(約4.6公尺)高的圍牆跳下,接著消失在監獄附近狹窄密集的小巷裡,重獲自由。
但留下來的人下場相當血腥。當晚守衛召集增援部隊,先往牢房一陣掃射,然後進到裡頭見人就打。一名移民後來告訴國際特赦組織:「我的牢房內有個人被他們用槍枝攻擊頭部,直到他昏過去,身體開始顫抖。他們當晚沒有叫救護車來載他;他當時仍有呼吸,但無法講話。我不知道他後來怎麼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坎德不敢輕舉妄動,跟守衛講話時都客客氣氣,日子一天天地過。牢裡有人說,再等9個月,守衛為了慶祝齋戒月,會把人全都放了,坎德因此抱著一線希望。他心想,只要能撐到那時候,他就有機會活下去。(譯者:陳正健/核稿:徐崇哲)110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