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北野武才拍得出來的電影《首》：追求瞬間快樂與死的無常

電影《首》（Kubi）是北野武執導的第19部長篇作品。自推出《凶暴的男人》（1989）以來，他以導演的身份出道至今已經34年。雖然跨足各業，但也持續不斷地創作，這次是睽違6年推出新作。本作聚集了日本電影圈屈指可數的豪華演員陣容，共同完成這部「只有北野武才拍得出來的電影」。

意欲統一天下的織田信長（加瀨亮）遭到家臣荒木村重（遠藤憲一）的背叛。大發雷霆的信長命令家臣羽柴秀吉（北野武）和明智光秀（西島秀俊）等人，把發動叛亂後消聲匿跡的村重找出來，並且承諾「就看你們的表現，再來決定由誰繼承我的位子」。

然而，秀吉想要趁機謀害信長和光秀以謀取天下。首先，把村重交給每日飽受信長殘暴對待的光秀。他命令曾經當過忍者的藝人曾呂利新左衛門（木村祐一），率先抓到了村重。而暗自與村重發展為戀人關係的光秀，偷偷把村重藏在城裡。

由北野武飾演的豐臣秀吉，同時散發出滑稽和無限的詭異感。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秀吉甚至利用新左衛門和百姓難波茂助（中村獅童），掌握了信長打算要讓嫡子繼承家督之位，而非家臣。另一方面，村重的行蹤成謎，讓信長心急如焚，以為德川家康（小林薰）是主導叛亂的黑手，所以下令光秀暗殺家康……。

原本是村重的首級之爭，不久後卻發展為信長首級＝稱霸天下的戰役。爭相統一天下而展開殺戮的武將們、在他們之間遊走的藝人、夢想著鹹魚翻身的百姓，甚至是連和尚與忍者都捲入其中，是個由每個人的野心和欲望交錯的故事。

希望能夠鹹魚翻身的百姓難波茂助（中村獅童・右）和為三（津田寛治・左）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北野流的戰國時代劇

對北野武而言，電影《首》是繼《座頭市》（03）以來的第2部時代劇。由家喻戶曉的武將們交織而成的戰國繪卷，直到信長在本能寺之變迎來悲壯的臨終。原作是北野自身的同名小說，但是電影的構想約長達30年，北野表示：「劇本在幾十年前就大致完成了。」

有敵對的複數陣營、從中利用情勢獲利的第三者、在堅固的垂直社會中作為棋子被送到敵營的男人。本作的劇情和構圖，與《極惡非道》系列（2010、2017）、《奏鳴曲》（1993）及《四海兄弟》（2000）等多部北野執導的黑道電影有互通之處，運用自己最擅長的結構，重新解讀群雄割據的戰國時代，就是「北野流戰國史」的獨樹一幟之處。

換言之，曾呂利新左衛門（木村祐一）與難波茂助（中村獅童）只是「秀吉的棋子」。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然而，雖然本作是描寫複雜的權力關係與人間百態的群像劇，令人吃驚的是電影本身並不重視劇情，以故事來說，容易讓人以為是「戰國版的《極惡非道》」，實際上《極惡非道》系列的每部作品都在追求極致場面和角色強度，勝過於劇情。同樣地，電影《首》也是把重點放在故事以外的其他要素上。北野在原作小說裡細心描寫歷史背景、人物行動、事件發展經過，但電影卻不然。

作為激進化的「北野電影」

明確地說，這部電影既不是根據事前情報所猜測的陰謀劇，也不是政治劇。像是「織田信長或者是豐臣秀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這種在歷史劇裡經常可見的人物刻劃也說不上。基本上，以淡然口吻開頭，有時展現出瞬間的爆發力，有時是時間在緩慢流逝，以無法言喻的魅力讓觀眾沉浸其中……這種在北野電影裡的執導技巧，比之前的作品更為激進，宛如在強調「電影就是視覺和聽覺的享受，僅此而已。」

電影一開始就立刻出現由加瀨亮飾演的織田信長以尾張方言大聲怒吼，從這一幕可以很明確知道是所謂的娛樂效果。原作的信長使用標準語，但是電影版的信長，加瀨始終情緒激昂地演出，以及方言台詞的節奏帶來了滑稽感。原作裡沒有令人衝擊的暴力描寫，但是在電影裡也可以看到北野向《極惡非道》名場面的自我致敬。

加瀨亮飾演織田信長，從電影開頭到本能寺之變的臨終前一刻，始終散發出偏執怪異的氛圍。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之所以會說本作不重視劇情，是因為電影裡並不打算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和因果關係一一向觀眾交代清楚。在這其中，即使是不熟悉日本史的觀眾也能夠被深深吸引住，這正是北野作品裡才有辦法看到的集結豪華演員陣容的演技。硬要說的話，這部電影的驅動力就是在北野流的戰國時代裡，由一群不受束縛的演員們發揮精采演技及荒誕詭譎的一連串演出。

自《Dolls》（02）以來，西島成為北野作品裡的常客；在《極惡非道》系列開拓新境界的加瀨；此外，本作也聚集了堪稱是「新舊北野組」的熟悉面孔，如《凶暴的男人》的遠藤憲一和《座頭市》的淺野忠信都是久違登場，固定班底的寺島進、津田寛治、六平直政等人，無論戲分多寡，在獨特的暴力與幽默交織而成的世界裡，充滿了說服力。

首次參加的中村獅童、小林薰和荒川良良，也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飾演藝人曾呂利新左衛門的木村祐一，本身也是藝人，同樣是首度參演北野的作品。如同電影所設定的，在互相爭鬥的武士之間暗中活躍的藝人，本作的重要場面也出現藝人或是搞笑藝人出身的演員，甚至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當紅藝人客串演出，帶給觀眾一大驚喜。

飾演德川家康的小林薰出乎意料地首度參演北野的作品。他奔放不羈的演技為北野流的黑色幽默增添不少妙趣。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然而，《首》以電影來說是相當具有破壞性的構造。集合了眾多知名演員，每一幕都可以稱得上是北野電影裡屈指可數的豪華場面，但是在形塑電影風格的技巧上，讓人覺得回歸到《導演萬歲！》（2007），或是北野武首度以藝名「ビートたけし」執導的《性愛狂想曲》（1995）。

本作吸引觀眾之處，在於特別令人發笑的場面和無厘頭的台詞、猝不及防的暴力，以及演員們的精湛演技。在形形色色的演出風格交相輝映當中，核心角色是飾演秀吉的北野，幾乎是讓人感覺不出是在演戲的本色演出。他分別和飾演黑田官兵衛的淺野，以及飾演秀吉之弟・豐臣秀長的大森南朋之間，有不少的對戲場景就像是搞笑短劇的橋段，彷彿是即興演出的一搭一唱也就這樣直接出現在螢幕前。

只有在《首》才看得到大森南朋和淺野忠信受北野武的演技擺弄。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娛樂效果下襯托出「死的無常」

換言之，由一幕幕追求瞬間快樂的場景銜接起來的2小時11分鐘。其中，包括使出渾身解數的演出、搞笑橋段、武打動作、殘酷描寫和精心製作的交戰場面，彷彿全部都是為了營造每一個當下的娛樂效果。但是，結果反而襯托出北野作品裡一貫相通的「死的無常」。過去，北野的黑道電影所描寫的主要是黑道份子的暴力和生死，但是活在戰國時代的百姓們生命輕如鴻毛，不分男女就被輕易殺掉。甚至，連那樣的「死」也是只在當下而已，既沒有戲劇性的展開，對故事也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首」＝生命之輕正是作品的核心思想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如上所述，原作小說《首》把重點放在事件的發展過程，與電影版的印象有很大出入。不過，要說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小說中反映出主題的台詞，北野卻在電影裡把它刪得一乾二淨，故事結尾的原作台詞是對人的生死及階級社會的看法，但是電影並沒有保留，反而是在一幕幕追求瞬間快樂的場景中，剎那間才得以窺見其真諦。這項改變所要強調的，依然是他貫徹到底的思想，即「死的無常」。

舉凡這般的演員陣容、電影風格、搞笑、殘酷、華麗和銳利……絕對是其他電影導演模仿不來的，電影《首》毫無疑問是只有北野武才拍得出來的作品。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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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情報 原作：北野 武《⾸》（⾓川⽂庫／KADOKAWA 刊）
導演・劇本・剪輯：北野 武 演員：
北野武
⻄島 秀俊 加瀨 亮 中村 獅童
⽊村 祐一 遠藤 憲⼀ 勝村 政信 寺島 進 桐⾕ 健太
淺野 忠信 ⼤森 南朋
六平 直政 ⼤⽵ 真 津⽥ 寛治 荒川 良良 寛一郎 副島 淳
⼩林 薰 岸部 一德 發行：東寶 KADOKAWA 製作：KADOKAWA 製作年：2023年 出品國：日本 片長：131分 官方網站：https://movies.kadokawa.co.jp/kubi/ 11月23日（星期四・國定假日）日本首映 電影預告

標題圖片：電影《首》 ©2023 KADOKAWA ©T.N GON Co.,Ltd.

稻垣貴俊 [作者簡介]

撰稿人、編輯。海外電影評論家。影評、專欄、採訪報導等撰寫內容多元，刊登在書籍、雜誌、電影手冊、網媒等眾多媒體。同時擔任日本國內舞臺作品的調查研究與諮詢顧問，近年參與的作品有《潘朵拉之鐘》（杉原邦生導演）和木之下歌舞伎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