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張文貞的台灣憲政主義魔法
⊙劉又銘
總統府於2024年8月30日公布司法院正副院長、大法官提名人選，台大法學院特聘教授張文貞被提名為司法院長。不意外地，國民黨開了第一槍，大動作召開記者會質疑張文貞根本就是「顏色對了」。因為她不僅擔任過前總統蔡英文的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委員；同時，她也是本次綠營指派的「國會改革法案憲法法庭言詞辯論庭鑑定人」。國民黨甚至批評，賴清德對張文貞的提名，是對大法官崇高司法地位的羞辱。
但另一方面，也有評論指出，其實張文貞根本就是支持國會改革法案的「國蔥好朋友」。青鳥行動期間（2024年5月），蕭良嶼在網路媒體《報呱》的一篇文章，就直接將張文貞腦補成「與黃國昌密切聯繫表達支持國會改革法案的台大公法學姊」。雖然，事後《報呱》編輯台貼出道歉文，並澄清黃國昌直播影射對象並非張文貞；但張文貞對國會改革法案的立場，至今仍然是個謎。
一個文貞、各自表述
其實張文貞被誤解也不是第一回。此番消息見報後，各大社群網站或ptt評論又在問這個「首位司法院院長女性被提名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不久之前，又有顧爾德引述不具名法界人士，暗指張文貞根本就是賴清德的犧牲打。因為「法界人士普遍認定」賴清德提出的這份名單，原本就沒打算要在立法院過關，只是要累積相罵本。
換言之，張文貞固然是耶魯大學法學博士，且深耕憲法學界，更是個國際學術著作等身的台大講座教授；但對某些人而言，都遠比不上「顏色對了」或「可割可棄」的解釋。在這些人眼中，司法院大法官在分裂與極端政治脈絡下的種種考量與條件是什麼、司法提名的程序與資格，彷彿未曾存在。
但筆者並不打算「指教」任何政黨或帶風向的評論人。畢竟在全球民主陣營深受極化政治（divisive politics）、極端言論與虛假資訊挑戰的脈絡下，台灣沒必要在這波民粹風潮中加油添醋；況且，網路鄉民在社群媒體的短兵相接，無時無刻都在發生。戰身分、戰立場；問顏色，貼標籤，可能是最快速取得政治聲量與政治利益的方法。但筆者要問的是，如果互斥且片斷，甚或虛假的資訊滿天飛；又或貼標籤、紮稻草人在極端政治下不可避免，我們又要如何合理、快速且正確地評價這位台灣首位女性司法院長提名人？
講得更白話一點，張文貞究竟是誰？她究竟是綠友友、賴清德犧牲打，還是國昌好朋友？筆者認為，與其腦補想像；倒不如聽其言、觀其行，直接看她此番因應國會改革法案向憲法法庭提出的鑑定報告。
不討喜的文貞鑑定報告
2024年8月6日，國會職權修法釋憲案言詞辯論庭時，大眾的目光多停留在尤伯祥大法官與黃國昌的精采交鋒，以及黃昭元大法官引發好評的花俏領結；張文貞的鑑定意見，並未獲得媒體充分報導。但事實上，作為民進黨團推薦的鑑定人，張文貞試圖在抽象的憲法條文與相關的大法官解釋裡，找到更具可操作性、並參採憲政慣例的評價與處方。
她的作法是，應該將國會擴權法案當作「像《立法院職權行使法》一樣的『準憲法』來看待」。因為國會擴權法案涉及的是立法院的憲法權限範圍；也因此，憲法法院應該採取嚴格審查標準。到這一步，綠營法律鄉民可能已經因為看到「嚴格審查」而歡欣鼓舞。因為有經驗的法律鄉民都知道，任何法案只要被貼上要依循嚴格審查標準，通常就是過不了關。
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停在這裡。因為她又回過頭來，透過「台灣首任民選總統李登輝曾向當時的立法機關之一國民大會作國情報告」建構憲政慣例，打臉了民進黨所主張的「去做國情報告就是違憲」的論述。不僅如此，她還語重心長地說，國情報告應該是總統與人民溝通的方式之一。換言之，她很不討喜地忤逆了未來要提名她的賴清德總統，要他「去立法院做國情報告，跟人民好好溝通」。
而且她還沒完的，繼續跟民進黨對著幹。她明白表示，國會當然有調查權與聽證權。但就是不能踰越當初處理真相調查委員會合法性爭議的第585號大法官解釋界線。她的意思是，如果有完備的正當法律程序保障；那麼，召開聽證會不僅是立法院的固有權利，而且立法院還有權對不配合聽證與調查的對象處以罰鍰（行政罰）。
最終，張文貞根據她所提出的標準，得出反質詢法違憲的建議。但可惜的是，藍白陣營沒有看到她說賴清德應該向立法院提出國清咨文，且國會應享有調查與聽政的固有權力。卻只看到她是民進黨團指定的鑑定人，還得出了「違憲結論」；而綠營也沒有看到，她從民主化後的憲政慣例出發，並在台灣修憲困難的脈絡下，借用《立院院職權行使法》從嚴審查並控制立法權的苦心。
朝向國際對話的憲政主義台派
其實作為公法學者的張文貞，在近期接受提名之前，很少受到輿論關注。她的研究與教學多側重國際學術對話，與法律系學生最在意的司法考試相去甚遠。台北醫學大學醫療暨生物科技法律研究所所長梁志鳴教授的臉書貼文，就認為，「追求臺灣憲法研究的國際化」與「將臺灣放上世界地圖」，是張文貞同時作為學術人與台灣人的最大貢獻。
梁志鳴指出，張文貞不僅是首位於2022年獲聘為國際憲法學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nstitutional Law）執行委員會委員的台灣學者；更是我國憲法學會自1999年被迫退出國際憲法學會後，歷史上唯二受邀，擔任國際憲法學會世界大會（World Congress）的主題場次講者。
這些經歷表面上是單純的學術成就；但實際上，更是一種「張文貞式的台派情懷」，也就是一種「憲政主義的台灣主體想像」。當她面對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強力打壓時，不同於「制憲」或「加入聯合國」的努力；她以學者的身分，透過學術論述串連國際網路讓台灣持續發聲。在國際人權法的領域，一邊聲援NGO；一邊敦促政府持續跟上國際進程。
這樣的努力，既跨越黨派，歷經馬英九與蔡英文兩位前總統任期；也跨領域，無論是比較憲法、氣候變遷治理、女性主義或憲法理論，張文貞的著作幾乎「無役不與」的收錄於多本重要國際學術論文集中。也就是說，這些集子，因為有Wen-Chen Chang的書寫，所以才有Taiwan Chapter。
但這也許是張文貞另一個不討喜之處。相較於法理台獨的制憲正名派，她的取徑太間接、太理性也太幽微；但對統派陣營而言，張文貞又太難纏、太積極。因為這樣的取徑，讓人無須訴諸被打壓的激情，也能論證台灣的主體性。
今年8月，張文貞參加由「新世紀文教基金會」所舉辦的「國會擴權法案之違憲審查」座談。眾所皆知，新世紀文教基金會是由台派國際法重量級學者，也同為耶魯大學法學博士陳隆志所創立。而目前該委員會，也由同為此屆大法官受提名人中研院法律所廖福特研究員主持。但她還是不改其志，在滿是綠營的場子上，奮力維護一種張文貞式的「台灣憲政主義主體性」。
極化政治中的乾坤一擲
筆者並非法學專業，與張文貞也僅有一面之緣，而且是在鬧烘烘的喜宴上。為了掩飾同桌不相識的尷尬，筆者僅能低頭猛食桌前菜色。但搭配耳邊的，卻是張文貞不厭其煩對學術與公民社會的關懷和叨念。從生活的角度而言，張文貞確實「活的過度用力」，我懷疑究竟有誰比她更像妙麗？在那樣鬧烘烘的喜宴上與素昧平生的筆者，強調自己必須更努力投入學術活動。
但是，正因為妙麗帶著她的魔法天賦、努力不懈，以及對「魔法世界不該臣服於佛地魔恐怖獨裁統治」的信念；這才讓她成為《哈利波特》系列中智慧的化身，為經常有勇無謀的｢葛萊芬多三人組」出謀劃策。在打敗佛地魔的「英雄旅程」上，她用扎實的知識與過分的努力，調和了哈利的魯莽與榮恩的怯懦，最終也成為「魔法部部長」的不二人選。
雖然現實世界的法學院不是魔法學院，司法院更不是魔法部。但張文貞在她被提名日的演說中，把解決當今法官與基層司法人員長期過勞問題、提升社會對法院的信任、捍衛民主憲政的法制與人權，以及驅動氣候變遷的司法因應等新興議題，列入她未來擔任司法院長的任務。這種魔法般的論述策略，不僅讓進步力量得以團結在同一條陣線；也讓世人看到，當棋子夠強時，原先的「棄子」，也會反過來影響棋手，甚至成為棋手對弈、改變棋局的關鍵。
面對日趨極化的國內政治僵局，以及持續低迷的司法威信，或許此時就是需要張文貞妙麗般的憲政魔法，方能扭轉乾坤。
余自束髮以來，粗覽群書，獨好屠龍之術，遂專治之，至今十餘載矣。從師於南北東西，耗費雖不至千金，亦百金有餘。恨未得窺堂奧，輒無所施其巧。由是轉念，吹笛玩蛇，偶有心得，與舊親故共賞，擊節而歌，適足以舉觴稱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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