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田惠13歲遭綁架：父親四處奔波用盡氣力，87歲的母親仍處於痛苦中...（下）

北韓綁架日本人問題猶如觸礁般停滯不前，只有時間仍持續往前推進。其中，極具象徵性意義且受到廣泛關注的受害者即是13歲時被綁架的橫田惠。橫田惠的父親橫田滋（2020年歿）與母親早紀江始終相信女兒還活著，不放棄訴求女兒回國，但這心願至今仍未能實現。以下回顧他們超過40年的苦難奮鬥史。

惠就像人間蒸發似地消失無蹤

這天原本是一如往常的平凡日子，1977年11月15日，當時13歲的中學一年級生橫田惠與家人一起用過早餐後便去學校。她照常上課，放學後參加羽毛球社團練習。而就在回家途中，忽然消失無蹤，就好像人間蒸發了。

原本活潑開朗的惠突然失蹤。警方拚命搜查，舉凡意外、綁票、離家出走等各種可能性都不放過，卻毫無頭緒。她的父母橫田滋與早紀江儘管悲痛萬分，但不願放棄任何可能，持續在日本海沿岸找尋蛛絲馬跡。甚至某天日本海沿岸發現一具身分不明的遺體時，請橫田夫婦來確認是否是惠，結果是完全不同的人。在兩人的書中《給惠的遺書》（訪談者：石高健次，幻冬社2012年出版）提到，被逼到絕境的早紀江，幾乎每天都在思考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撥雲見霧的契機是電視製作人的採訪

進入1990年代事情開始有了轉變。這個契機來自朝日放送電視台製作人石高健次的採訪。石高一直持續追蹤報導1950年以來進行多年的在日北韓人民「返國計劃」中，返回北韓者之失蹤事件。過程中，發現了北韓秘密間諜綁架了日本國民的事實。

1995年播出的紀實節目《來自黑暗的波濤～北韓對南韓的間諜行動～》中，報導了在大阪的中華餐廳擔任廚師的原敕晁於1980年遭綁架的事件。綁架原的是北韓高層間諜辛光洙，綁架後他佯裝成原，繼續在日本和亞洲各國從事間諜工作。

1995年2月，石高在調查後發現辛光洙的共犯金吉旭已獲假釋住在韓國濟州島，於是便直接前去採訪他。金在路上邊哭邊承認自己綁架了原的事實。該節目亦報導毫無疑問地有13名日本國民下落不明，包含在日本海岸失蹤的三對伴侶，以及在倫敦留學期間失踪的有本惠子。石高說道。

「雖然這個節目在全國播出，但其他媒體並沒有跟進追蹤綁架事件的後續，日本政府也不太關心此議題。不過，有一位收看節目的出版社編輯建議我們可以出書，受到了他的鼓勵，我們便獨自繼續進行採訪。過程中，獲得了一個資訊，是有關某中學一年級女學生在1970年代遭綁架，而她目前仍生活在北韓。這是一位叛逃到南韓的北韓間諜，向南韓情報機構所供述的消息。」

1997年1月，確認了這名女孩即是橫田惠。前一年，石高投稿至專門報導韓國消息的雜誌，首次提到了女孩被綁架的事情，讓社會開始注意到失蹤的橫田惠一案。

當橫田滋聽到石高的話後，一開始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其中某些部分的確令人在意。例如，他提到被綁架的女孩是「雙胞胎的妹妹」，正確來說，惠的確有一對雙胞胎弟弟，不過，卻從來沒有被報導過她有雙胞胎的兄弟姐妹。後來，與橫田滋一同拜訪石高的早紀江在《給惠的遺書》中回憶，「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隨著家族會的成立，輿論也開始發酵

當橫田惠綁架事件被報導出來後，石高等人向各地家屬發出呼籲，於1997年3月成立了「北韓綁架受害者親屬聯絡會（以下簡稱家族會）」，並由橫田滋擔任會長一職。同年8月，他們收集了50萬封的連署信並提交至總理官邸，媒體也開始不斷報導類似綁架事件。儘管綁架案的證據明確且充分，但北韓始終堅稱綁架事件純屬捏造。

如同上篇所述，這種情況隨著2002年9月17日小泉純一郎總理訪問平壤後徹底改變。金正日總書記承認綁架事件和北韓有關並道歉，5名受害者最終順利返回日本。

然而，倖存者名單上面沒有出現惠的名字。當時，北韓表示日本認定的13名被綁架者中，包含惠在內的8人已經死亡、1人未入境，其餘倖存者4人再加上日方沒有要求調查的曾我瞳，僅5人返回日本。

北韓提供的被綁架者橫田惠照片（橫田滋提供）（時事）

北韓解釋橫田惠在與來自南韓，後移居北韓的金英男結婚生子後便「自殺了」。 儘管橫田滋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仍然代表家族會出席了記者會，並說道。

「（關於惠的狀況）不幸的結果是她死了。我被告知她已婚並育有一女。北韓到目前為止都還說她沒有被綁架，我完全不相信他們所說的話。不過，如果您的家人有被告知任何平安消息的話，請不用太顧慮我們，這真的太值得高興了。」

然而，還存有一絲希望，因為北韓提供這8人的死亡證明是偽造的。石高如是說。

「這些死亡證明書都是2002年日本政府調查小組來時才倉促製作而成的，明明死亡時間和地點都不同，但確認死亡的醫院卻是同一間醫院，整份文件充滿了疑點。而且，北韓一開始宣稱惠已於1993年死亡，但根據返回日本的被綁架者的證詞顯示她在1993年後還活著，北韓便將其死亡年份改為1994年。這些啟人疑竇的反應，在在顯示惠應該還活著。」

家族會強烈要求查明真相的聲音，促使日本政府要求北韓重新調查。 2004年11月，北韓向日本政府提供了金英男所保管的遺骨和相片，然而日本鑑識專家在遺骨中卻檢測到不屬於惠的DNA，日本政府因此判斷該遺骨屬於他人。

有人提出疑點，認為北韓一般採用土葬，出現火化的遺骨這一點很奇怪。北韓對此解釋說金英男在惠死亡後三年，挖出其土葬的遺體後送去火化，然後把遺骨保存在自己家中。這說法實在是太牽強了。

橫田惠無法回國的原因

為什麼北韓如此堅持要隱瞞關於惠的真相？部分報導指出，由於惠曾教導金正日總書記（2011年歿）的孩子學習日語，她知道太多有關金家內部消息的「國家最高機密」，因此北韓不希望讓惠出現在公開場合。

2014年3月在蒙古的烏蘭巴托，橫田滋與早紀江與惠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孫女金惠敬（又譯金恩敬或金恩京）相見，並一起生活了五天。金惠敬甚至在2002年日韓領袖會談時，接受日本媒體採訪時含淚說道「我希望我的爺爺奶奶可以來看我」。當年15歲的少女，如今已是10個月大嬰兒的母親，帶著曾孫女來蒙古家族團聚。

抱著曾孫女的早紀江女士（有田芳生提供）（時事）

「目前仍未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證據證實惠已死亡，她的人身安全至今仍未可知。橫田滋堅信他心愛的女兒還活著，並冀望著團圓的那一天，因此多年來致力於家族會的活動，但是天不從人願，儘管他相當努力，仍敵不過歲月的流逝。2020年橫田滋因老衰去世，享壽87歲。政治家們嘴上說得很好聽卻沒有實際作為，在這團看不到解決辦法的迷霧中迎接生命盡頭的到來，想必他內心一定相當遺憾吧。」（石高口述）

2023年2月早紀江度過87歲的生日，正好與橫田滋過世時的年齡相同。最近她由於身體不適而住院接受治療。早紀江5月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她前一陣子在家中突然眼前變得一片白，並出現嚴重心悸。當時她向神祈禱：「神啊，我現在的狀況讓我力不從心，請給我力量繼續努力。」早紀江對媒體記者們說，「把惠救出來這個心願就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至今堅信事情會獲得解決。

不僅是橫田夫婦，對其他被綁架受害者家屬來說也一樣，時光荏苒，每天都一點一滴在流逝。2020年2月，有本惠子的母親嘉代子去世，享耆壽94歲。而田口八重子的哥哥飯塚繁雄則接任橫田滋擔任家族會的會長，不過也於2021年12月過世。在記者會上，田口八重子的長子飯塚耕一郎表示其母至今仍無法回國，他呼籲「請日本政府認真看待這件事」。

飯塚耕一郎（左）在其母親田口八重子被綁架後，由八重子的哥哥飯塚繁雄（右）撫養長大。後方為田口八重子的照片，攝於2005年4月（時事）

岸田文雄總理在5月討論綁架問題的會議上提到「如今必須要大膽改變現狀」、「我希望能盡早實現（日朝）領袖會談，就綁架問題進行討論」，然而迄今卻未見日本政府有任何具體行動。這些話能否不流於口號，具體拿出成果？岸田總理的能力現正受到考驗。

惠遭綁架當年僅13歲，而明年則是她的60歲生日，轉眼快50年，這些歲月實在太過殘酷。

採訪・撰文：西岡千史，POWER NEWS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