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莫迪不能讓印度成為一個強國

文 / 韓退之
9月9日起，新德里將主辦二十國集團第18屆年度峰會。在印度政府看來，這一事件將標誌著該國日益增長的國際重要性。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去年在擔任二十國集團主席國時宣稱：「在擔任二十國集團主席國期間，我們將介紹印度的經驗、學習和模式，作為其他國家可能的模板。」 今年八月，他聲稱印度擔任總統將通過「旨在實現包容性和全面增長的歷史性努力」幫助世界成為「同一個大家庭」。政府的信息很明確：印度正在莫迪領導下成為一個大國，並將迎來一個全球和平與繁榮的時代。但在距離新德里 1000 英里的東北部曼尼普爾邦，印度陷入了一場衝突，這表明它沒有資格擔任國際領導人。過去四個月裡，曼尼普爾邦最大社區梅泰人與其最大少數民族庫基人之間的種族暴力已造成數百人死亡，並導致 6 萬人無家可歸。暴徒縱火焚燒了 350 多座教堂，並破壞了十幾座寺廟。他們燒毀了200多個村莊。蘇尚特·辛格(Sushant Singh)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為什麼莫迪不能讓印度成為一個強國：政府支持的不寬容正在撕裂國家>(Why Modi Can’t Make India a Great Power:Government-Backed Intolerance Is Tearing the Country Apart)做出深入的分析。
印度是世界上最多元化的國家之一
乍一看，曼尼普爾邦的暴力事件似乎不會阻礙莫迪的外交政策雄心。畢竟，總理在過去四個月裡走遍了世界各地，卻沒有談論衝突。六月，當美國總統喬·拜登在華盛頓為莫迪鋪上紅地毯時，這一點並沒有出現（至少公開地）。三週後莫迪抵達巴黎並會見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時，也沒有提及。在他今年訪問澳大利亞、埃及、希臘、日本、巴布亞新幾內亞、南非和阿聯酋期間，這個問題並未出現。
但請不要誤會：曼尼普爾邦的事件威脅著莫迪的目標和偉大印度的願景。該邦的暴力事件迫使印度政府在曼尼普爾邦部署數千名軍隊，削弱了該國保護邊境免受日益咄咄逼人的中國侵害的能力。這場衝突還阻礙了印度成為東南亞有影響力的國家的努力，因為該國難以開展區域基礎設施項目，並給鄰國帶來難民。持續不斷的暴力事件可能會給其他印度分裂主義和民族黨派團體提供挑戰新德里主導地位的機會。如果這些組織真的開始反抗，就像其中一些組織過去所做的那樣，後果將是災難性的。印度是世界上最多元化的國家之一，這裡是來自數千種不同文化和社區的人們的家園。如果這些人群處於激烈的衝突中，它就無法發揮作用。
只要莫迪掌舵，印度就幾乎沒有機會成為全球領導者
沒有理由認為莫迪領導下的緊張局勢會有所緩解，但有充分的理由認為緊張局勢會變得更糟。總理的核心意識形態計劃是建立一個印度教民族主義國家，其中非印度教人民充其量只是二等公民。這是一個排他性議程，疏遠了數億不屬於該國印度教多數的印度人。它也有引發暴力和騷亂的記錄——包括現在在曼尼普爾邦。
莫迪的盟友和支持者喜歡辯稱，總理正在親自將印度轉變為一個新的超級大國。例如，莫迪的副手們表示，這位總理贏得了任何前任印度領導人都無法比擬的尊重。印度外交部長蘇杰生 (Subrahmanyam Jaishankar) 在 6 月表示，莫迪「在很多方面都體現了印度的魅力，我認為這對國際社會也產生了巨大影響」。該國順從的媒體宣稱莫迪是維什瓦古魯：世界的老師和嚮導。但曼尼普爾邦表明，只要莫迪掌舵，印度就幾乎沒有機會成為全球領導者。大國需要穩定，執政黨的排他性政策將打開國家的各種斷層線，產生導致暴力和耗盡國家能力的鴻溝。曼尼普爾邦已向莫迪發出警告。如果他忽視這一點，印度就會面臨危險。
印度教民族主義積累了比以往更多的力量
莫迪並不是第一個宣揚印度教民族主義和多數主義的印度政治家。總理領導的印度人民黨 (BJP) 及其上級組織人民人民聯盟 (RSS) 花了數十年的時間試圖將印度變成一個印度教國家黨，或者說一個完全由印度教徒組成的國家。一路上，這些團體經常引發流血事件。例如，這些團體激勵了 1948 年刺殺聖雄甘地的人。1992 年，RSS 幫助摧毀了一座歷史悠久的清真寺，引發了廣泛的騷亂。
儘管印度教民族主義已經存在了幾十年，但該運動已經積累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的力量。曼尼普爾邦提供了有關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見解。從理論上講，國家對於印度教至上主義者來說應該是不利的地形。傳統上，Meitei 的大多數人並不認為自己是印度教徒。相反，他們遵循一種萬物有靈論的信仰，有自己的信仰和傳統。該社區的語言不是印地語，也不是印地語的近親語言之一。事實上，直到 20 世紀 90 年代末，名泰民族主義運動一直尋求從印度獨立。如果有的話，名泰組織應該反對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統治國家。
庫基斯人以保護森林為藉口，任意驅逐庫基村莊
但印度人民黨和印度國民志願團一直致力於讓在各自邦佔多數的族裔群體加入他們的事業（穆斯林除外），他們認為這些群體應該主宰他們的地區——就像印度教徒應該主宰整個印度一樣。有時，印度人民黨和印度國民志願團甚至試圖將泛靈論信仰的較小社區合併到印度教傳統中。他們的信息並不總能落地，但在曼尼普爾邦，似乎已經成功了。現在，許多梅泰人自稱是印度教徒，社區的民族主義者也將其視為印度人民黨計劃的一部分。他們相信自己是曼尼普爾邦的原住民——大地之子——而庫基人是來自緬甸的非法移民。他們的論點反映了 RSS 到處提出的論點，
該州首席部長 Nongthombam Biren Singh 也相應地塑造了自己。辛格曾經是印度主要反對黨印度國大黨的多元化政治家，於2017年加入印度人民黨，並自2022年起將自己定位為Meitei黨派。他再次代表印度人民黨贏得曼尼普爾邦選舉，並一直帶頭反對印度人民黨。庫基斯人。在衝突開始前的幾個月裡，他以保護森林為藉口，採取了任意驅逐庫基村莊的政策。從二月份開始，他的政府開始檢查居住在庫基為主的山區的人們的生物特徵詳細信息，以識別「非法移民」。今年三月，他指責從事「毒品生意」的「緬甸非法移民」抗議政府將庫基人逐出村莊的努力。
莫迪政府迅速剝奪了印度唯一穆斯林的憲法保護
辛格的政策和言論與旨在保護邊緣群體的印度憲法完全背道而馳。該文件為該國所有土著少數民族（包括庫基人）提供特殊保護，以確保他們的土地、語言和文化。 但在莫迪的領導下，這些保護措施正在崩潰。2019年贏得連任後，莫迪政府迅速剝奪了印度唯一穆斯林占多數的邦查謨和克什米爾的憲法保護。然後，他將該州一分為二，並將由此產生的各州組成部分降級為聯邦控制的領土。莫迪預計會出現廣泛的騷亂，因此向這個已經是軍事化的地區部署了大量軍隊，並關閉了該地區的互聯網。這是一種殘酷的反應，也向其他受保護群體發出了一個信息。
印度士兵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來逮捕武裝梅泰人
其中包括庫基一家，他們現在面臨失去自身保護的風險。2023 年 4 月，該州高等法院裁定，州政府必須建議梅泰斯是否應獲得與庫基斯相同的特權，包括保留工作、保留大學席位以及在曼尼普爾邦山區購買土地的能力。（在印度政治背景下，這實際上意味著告訴政府必須讓梅泰斯獲得這些特權。）這一決定立即遭到曼尼普爾邦庫基和其他部落社區的譴責，引發了最近的騷亂。當部落團體遊行抗議該命令時，他們開始與支持該命令的梅泰斯發生衝突。很快，衝突升級為有組織的流血事件。曼尼普爾邦英帕爾山谷的梅泰人佔多數的地區的所有庫基人都被清除了。
但儘管雙方都訴諸暴力，但顯然部落首當其衝。庫基婦女遭到強姦並遭受其他形式的性暴力。印度士兵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來逮捕武裝梅泰人。曼尼普爾邦警方幾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而梅泰團體則洗劫了他們的軍械庫。自衝突爆發以來，暴民從曼尼普爾邦的庫存中搶走了 4,900 多件武器和 600,000 發彈藥，包括迫擊砲、機槍和 AK-47 步槍。這些武器中幾乎 90% 都被梅泰民兵拿走了。
印度在東南亞爭取更大影響力的努力仍然停滯不前
庫基人並不是一個孤立的民族。相反，他們屬於居住在曼尼普爾邦、曼尼普爾邦的鄰邦以及印度的兩個鄰國：孟加拉國和緬甸的廣泛部落網絡。結果，數以萬計的庫基家庭逃到這些司法管轄區，使曼尼普爾邦的衝突變成了地區問題。
逃亡和暴力破壞了莫迪的宏偉戰略。例如，在莫迪的「向東行動」政策下，印度正試圖建設連接其偏遠的東北部邦與東南亞國家的基礎設施。但不穩定的局勢推遲了這些雄心勃勃的項目。例如，在曼尼普爾邦實現和平之前，政府無法啟動計劃中的連接印度、緬甸和泰國的高速公路。它還無法啟動一個通過修建通往緬甸河畔城鎮百力瓦的道路來改善印度東北部沿海交通的項目。（緬甸的內戰也阻礙了這些努力。）因此，儘管中國繼續在「一帶一路」倡議下進行大量地區支出，但印度在東南亞爭取更大影響力的努力仍然停滯不前。
1.5萬名士兵撤出中印邊境，削弱了印度的防禦態勢
曼尼普爾邦暴力事件的溢出效應並不是讓新德里更難與北京競爭的唯一原因。過去 40 個月裡，隨著中國努力從印度手中奪取喜馬拉雅領土，中印軍隊陷入了一系列激烈甚至有時致命的邊境對峙。因此，保護​​印度邊境已成為該國的主要外交政策目標之一。但為了向曼尼普爾邦派兵，聯邦政府不得不將大約1.5萬名士兵的整個山地師撤出中印邊境，削弱了印度的防禦態勢。
當然，中國可能不會利用印度的邊境弱點。北京有自己的安全重點和問題。但即使曼尼普爾邦的衝突最終沒有直接幫助中國，暴力事件仍然會降低印度的國際地位。自1947年擺脫英國殖民統治獨立以來，印度一直受到許多分裂主義叛亂的困擾。例如，錫克教分離主義者在 20 世紀 80 年代和 90 年代在北部旁遮普邦發動了一場血腥但失敗的獨立運動。毛派叛亂分子在印度東部和中部部分地區與印度作戰。其中一些團體仍然存在，他們偶爾會通過實施引人注目的暴力行為來提醒印第安人他們的存在。曼尼普爾邦中央政府的徹底崩潰可能會鼓勵他們所有人挑戰新德里，
莫迪可能相信他無需多言就能解決衝突
然而，儘管存在這些風險，莫迪對這場衝突卻表現得異常淡然。他沒有訪問曼尼普爾邦，也拒絕會見該邦的民選代表。他沒有主持有關暴力事件的會議，也沒有發表重要聲明譴責曼尼普爾邦人民的死亡或痛苦。即使當他的初級外交部長的房子被該州首府的一大群憤怒的暴徒燒毀時，他也沒有做出反應。78 天后，他的沉默才被打破，在兩名裸體 Kuki 婦女被騷擾和遊行的視頻在網上瘋傳後，他用了整整 36 秒的時間批評暴力行為。幾週後，莫迪再次談到戰鬥，但只是在反對黨向議會提出不信任投票以迫使他談論這一問題時。
莫迪的沉默有多種解釋。一是曼尼普爾邦的地理位置。這個位於印度東北角的邦被視為遙遠的土地——在心理上、身體上和現在在數字上與這個國家幾乎沒有聯繫。（為了應對騷亂，政府已基本關閉曼尼普爾邦的互聯網。）另一個原因是，曼尼普爾邦只有300 萬人口，僅佔印度14 億居民的一小部分，因此該國親人民黨的媒體很容易忽視其政治。第三，莫迪可能相信他無需多言就能解決衝突，只需派遣更多軍隊和警察即可。
「印地語、印度教、印度斯坦」
但莫迪沉默的最終解釋更令人不寒而慄：總理不能譴責正在發生的事情，因為這會暴露他的意識形態計劃和他對強大印度的願景之間的矛盾。印度人民黨的目標是創建一個印度教徒（正如該黨所定義的那樣）控制一切的印度。它體現在印度人民黨古老的統一口號——「印地語、印度教、印度斯坦」——中，並在其惡毒的反穆斯林競選活動中得到了證明。（在2019 年全國選舉期間，現任印度內政部長、莫迪的第二把手阿米特·沙阿(Amit Shah) 稱來自孟加拉國的穆斯林移民為「白蟻」。）讓梅泰人主導庫基人完全符合這種多數主義願景。換句話說，這可能是莫迪政治的自然結果。
莫迪將自己的政治利益置於印度憲法的要求之上
莫迪的表現顯然就好像他並不介意梅泰的主導地位。總理可以解僱辛格，或者他可以利用自己相當大的影響力讓該國武裝部隊真正制止明泰的暴力行為。但他沒有。相反，莫迪將自己的政治利益置於印度憲法的要求之上。他認為，儘管印度人民黨在曼尼普爾邦的行為可能會疏遠一些選民，但通過將梅泰斯團結到該黨一邊更有可能有所幫助。畢竟，通過排他性言論和行動來圍堵該國占多數的印度教徒，幫助莫迪贏得了全國大選。
但從長遠來看，莫迪的項目將對印度國家的權威和信譽造成損害。它將在印度許多社區之間打開斷層線——這種鴻溝將擴大並鞏固成永久的鴻溝。該國最終可能會面臨英國特立尼達作家VS奈保爾所說的「一百萬次叛變」，威脅印度自身的存在。東北其他各民族可能會開始互相爭鬥。印度南部各邦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和身份，可能會要求新德里給予更多自由。克什米爾和旁遮普邦——印度教人口不佔多數——可能會再次出現宗派暴力和叛亂。這兩個地方都位於印度動蕩的邊境上，因此任何一個地方的衝突都對新德里的國際夢想不利。
印度人民黨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印度教徒控制一切的印度。
即使印度教的霸權不會導致廣泛的內亂，印度政府的民族主義計劃仍然可能破壞其對全球領導地位的爭奪。新德里喜歡聲稱自己的願望是和平的，但RSS長期以來一直在談論試圖建立阿坎德巴拉特：一個夢幻般的大印度，新德里將在其中統治阿富汗、孟加拉國、不丹、緬甸、尼泊爾的全部或部分地區，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和西藏。當莫迪政府五月份揭幕新議會大樓時，甚至還展示了該實體的壁畫。多個國家提出正式投訴作為回應。
當然，這些國家都不屬於西方國家，西方國家無需直接擔心印度的地區目標。事實上，西方政府似乎相信他們會獲益。美國和歐洲都公開希望，隨著印度的強大，能夠對中國起到強有力的製衡作用。因此，他們竭盡全力避免批評新德里，無論其行為多麼惡劣。
一個不能向外看的印度肯定會令人失望
但曼尼普爾邦的暴力事件清楚地表明了莫迪領導下的印度潛力的局限性。如果該國必須調動軍事力量來鎮壓內部動亂，就無法有效保衛邊境。如果中國給亞洲其他地區帶來國內衝突的負擔，那麼它就無法成為製衡中國的力量。事實上，如果印度政府仍然主要專注於國內衝突，那麼印度將難以在世界任何地方發揮作用。
對於新德里的西方夥伴來說，一個不能向外看的印度肯定會令人失望。但對於印度人自己來說，這會更令人失望。他們的國家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按理說，它應該成為全球領導者。然而，為了保持足夠的穩定以展現強大的權威，印度需要在其多元化人口之間保持和平與和諧——只有成為一個包容性、多元化、世俗和自由的民主國家才能實現這一點。否則，它就有可能變成南亞其他國家的印度教版本，例如緬甸和巴基斯坦，這些國家的種族統治導致了騷亂、暴力和貧困。因此，每個希望印度成功的人都應該希望新德里能夠用自己的遠見來認識到問題，並在為時已晚之前改變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