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漿水麵/甘霖

甘霖

人走天南海北,家的味道亙古不變。生於北方,鍾情每日一碗麵條,勝過魚蝦海鮮。在眾多麵食裏,特別喜愛漿水麵,那是祖母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要吃漿水麵,先得窩(發酵)漿水。每年麥穗泛黃時節,祖母就開始清洗家裏的黒瓷老甕,張羅著窩漿水。村裏也有不少人家做,可總是伺弄不好,那漿水沒吃幾天,就起白膜發餿,有人就放棄了,左鄰右舍都喜歡吃祖母窩的漿水,都誇我們家漿水好,酸綿、味長。祖母很高興,順口說:想要漿水酸,太陽曬三天;想要漿水好,竹筷時常攪。這是實話,鄉鄰們都認可。

窩漿水其實很簡單,但是祖母做得並不簡單:首先是發酵漿水的器皿,包括攪動漿水的長竹筷子、麵湯和發酵用芹菜,都不能粘染一星半點食用油,否則漿水半途會腐敗起白膜;然後就是做漿水引子,祖母下麵條時,特意把鍋裏湯水加寬,撈出麵條後又怕麵湯淡寡,倒一小碗麵糊入鍋燒開,將洗淨的芹菜攔腰切成兩段趁熱下鍋,待冷卻後,將菜和麵湯倒進院子中間早已清洗乾淨的黒瓷老甕,滴少許發酵物。別人家用醋或酵母做發酵物,祖母用酒或者醪糟,她說這兩樣窩出的漿水綿純不澀。

當天做的漿水引子是不能現食的,得在日頭下發酵三天,待甕中麵湯粘白如奶,酸香撲鼻,漿水才算做成了。後邊就簡單多了,每天食用多少漿水,續添多少麵湯,邊發酵,邊食用。窩漿水的芹菜不需要天天更換,菜方便了,四到五天置換一次,沒有菜一周換一次也行,也有人家喜歡吃漿水酸泡菜,包菜、豇豆都往漿水裏放,漚三兩天撈出,做酸菜炒肉,那味道更加鮮美。那年月,農家麵湯也很金貴,家家戶戶都養著豬羊,而麵湯是拌飼料所必需,所以,經常有人舀我們家漿水多,回添麵湯少,漿水吃著吃著,就日漸少了。祖母對此並不介意,每天我們吃不吃漿水,都往黒瓷老甕裏續麵湯。祖母說漿水不值錢,多窩一些給村鄰,就當積福行善。

漿水窩好了,做漿水麵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手橄麵切成韭葉寬,湯用窩好的鮮漿水,不喜歡酸,可以往漿水裏兌些涼開水;調料只放鹽,講究的人家還可以放少許花椒粉;下鍋菜有韭菜炒更好,沒有,隨手在地頭揪一些灰條菜,炒了更具一番風味;下麵前,先將調好的漿水湯盛在大搪瓷盆裏,麵條煮熟後撈進去就成了。夏天裏,炎熱人煩,一碗漿水麵入口,酸涼爽心,愜意無比。

我曾在親戚朋友家吃過漿水麵,總感覺沒有祖母做得爽口。祖母笑我偏心——自家啥都好。我說真不是偏心,咱家漿水麵,綿純不酸,清香宜人,肯定有啥秘訣。祖母就說,她是用花椒、辣椒嗆了熱油,然後把生漿水倒進鍋裏燒開亮涼,再放丁點白糖。祖母解釋,漿水性涼,燒開是怕腸胃不好的人,生吃會鬧肚子,而加糖是為了壓酸,漿水太酸了,麵條就發澀。

時光荏苒,我參加工作到外地上班後,吃祖母的漿水麵就少了,但每年夏天回家,祖母的漿水麵總會成為我的第一美味佳餚。那一縷獨屬於暑天的酸綿清爽,在漫長的歲月裏香濃如故。如今,祖母早已駕鶴西去,可祖母的漿水麵常常在我夢中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