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叢中獨愛菊/李冬梅

李冬梅

近日去看母親,敲門無人應答,遂用自備鑰匙進入。見手機放置茶几之上,可是,遍尋客廳臥室皆不見母親,難道老太太出門忘帶手機了?

正準備出門去尋,聽得陽臺上有動靜,於是,躡足過去查探。推開隔斷客廳到陽臺的紗門,竟吃了一驚:眼前一片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一盆盆盛開的菊花堆滿了陽臺。我的腦海霎時短路,呆愣半晌,輕聲喚道:“爸?”

“丫頭,趕緊來搭把手。”花盆後鑽出一頭銀髮的母親,把我從疑惑中喚醒。父親去世已經一年多,再不能相見。母親遞來一根絲線,原來她正忙著把花朵壓彎的枝條固定在一根細竹子上。

觀母親神態,並沒聽到我剛才的囈語。父親走後,母親竟一夜白頭,我們姐弟私下商量,不能讓母親獨自待在家中,以免她睹物思人,悲傷過度。可是,母親執意不肯,拗不過,只好輪流陪伴。母親屢屢驅趕,要我們各自回到正常的事務中去。雖擔心她一人孤單、難過,無奈我們的生活也要繼續。

母親邊低頭侍弄著花,邊喜不自禁告訴我:前幾天在花市看到一個新品種,往日你爸想自己嫁接出淺紅的天鵝舞,一直沒有成功。這不,買了兩盆現成的,你看——開得真像在跳天鵝舞一樣!

父親退休後才開始養花種草,卻最喜菊花,陽臺上十有八九皆為菊之品,白菊、黃菊、,墨菊、紫菊、天鵝菊不一而足。每至秋季,乃菊花盛開之際,家裏陽臺上一片五彩繽紛,千姿百態。天鵝菊盛開像翩翩起舞的少女,花瓣互相重疊,一個向下一個向上,色彩由白色到淺紅,再到金黃;墨菊花色獨特,初開似荷花,花色黑裏透紅,且明亮光澤;白菊最常見,花朵潔白無瑕,並可入藥,有很高的藥用價值;紫菊最珍貴,品種稀少,紫色本亦高貴之色。

父親早晚流連在花叢中,澆水施肥除草,那些花朵碩大欲壓彎枝條的,被父親用細線固定在竹子上。秋季過去,氣溫逐漸下降,天氣愈來愈涼,到了晚上,父親一盆一盆把菊花端進客廳,清早太陽升起,再擺出去。

到了寒冬,陽光幾日不現,菊花更是久居客廳一隅,夜晚父親把臺燈移至花盆上方,徹夜為菊花加溫。父親養的菊花花期特別長,從秋季能開到來年,特別是春節,親戚朋友來拜年之時,菊花成了家中一景。父親又熱情好客,來客紛紛誇讚:哎呀,三爹的菊花養得真好!這菊花開得真好看!這朵是什麼品種?父親便不耐其煩,細心介紹,從花的名稱到怎樣養護,甚至許下承諾,來年秋季,給對方剪枝扡插,送至家中。

母親漸漸有些生氣,這麼多花盆堆在客廳,連腳都挪不開。父親嘿嘿一笑,坐著看電視,腳又不需動。母親嗔怪道,你的眼裏除了菊花再無其他。原來母親是怪父親冷落了她。

後來,父親就常請求母親一起侍弄那些花,久而久之,母親亦隨著父親喜愛上菊花。兩人日日俯身菊前,竊竊私語,偶爾笑聲琅琅。吾之姐弟時時以父母恩愛欣喜不已。只是,好景不長,父親竟一病撒手仙故,丟下母親孤單一人和那些菊花。

“媽,養這麼多花多累呀,不如送給別人吧?”

“你知道你爸為什麼只喜歡菊花嗎?”母親沒有接我的話,一片紅暈飛上母親佈滿皺紋的臉頰,她有些羞澀地閃躲著我的注視,望著面前一朵紫色的菊花,輕聲說道:

“那天,鄰村的表姨領著我去逛廟會,路上,我采了一朵野菊花插在耳邊。鄉下開廟會,都會有劇團去演戲,看戲的人山人海,我前面一個當兵的,戴著一頂火車頭帽子,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忍不住撥拉一下那人的帽子,那人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趕忙讓開了。表姨悄悄問我,看上那個當兵的沒?我才知道,表姨帶我逛廟會是假,相親是真。”

母親的手輕輕撫過一朵菊花:“後來,你爸告訴我,那個年代物質條件差,都很窮,人人滿臉菜黃,穿的衣服都是補丁,顏色灰土土的,只有耳邊那朵橘黃色的菊花讓我看起來與眾不同。”

原來,在父親心底,這些菊花令他想起初見母親的模樣。而今,母親看著這些菊花,仿佛父親並不曾離開,時時相伴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