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隨筆3 一群醫界老兵的回憶饗宴】 你的一句話可能改變其他人的一生！

我從林口長庚調到高雄長庚的第一年，有一天晚上遇到一位心肌梗塞的病人，他是從高雄山區轉來的原住民。心肌梗塞的治療方法，早期並不是現在所謂的緊急心導管介入術來打通阻塞的血管，而是施打血栓溶解劑。急性心肌梗塞的發生是因為冠狀動脈粥狀硬化，發生動脈粥破裂形生血栓，造成冠狀動脈血管阻塞引起心肌壞死，能愈早期打通血管愈能減少日後的併發症的發生如心臟破裂，心臟衰竭及致命性的心律不整等，當年施打血栓溶解劑於是成為一種必要及標準的治療方法。但是這種治療必須跟時間賽跑，用時間搶救生命，在胸痛發生後愈早實施愈好。不管施打血栓溶解劑或緊急心導管介入術，必須在發生胸痛的九十分鐘內施行較為有效，必要時可以延到三到六個鐘頭或更久的時間視病人情況而定。目前的標準治療是緊急心導管介入術，但是在沒有心導管設備的地方如偏遠地區，山地或離島就可以考慮施打血栓溶解劑。這位原住民就是在地方醫院，接受了血栓溶解劑治療後被轉送到本院來。

一般而言，血栓溶解劑治療的成功率大概會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機會打通血管，但是有些人會發生腦部出血的併發症，比例大概約為百分之十左右。很不幸的，這位病人在接受了血栓溶解劑的治療後，心臟方面的症狀雖然得到了舒緩，但是第二天卻發生了右側肢體行動不良的情況，經過腦部電腦斷層檢查，的確發現有出血的現象。

在我們細心的治療下，病人的情況逐漸改善，但是他的右側肢體仍然行動不良。每當我去查房的時候，這位病人總是非常的沮喪，一直在說他沒有辦法再從事工作，他太太在旁邊照顧，我問病人是什麼職業，病人太太說他是一位原住民的牧師，他很擔心以後沒有辦法再從事傳教的工作，而且傳教的時候，也怕自己行動不良，會受到別人的取笑。但是他的頭腦還是非常清楚，講話還是很明白。我看了他連續幾天，他的心情還是很低落，看到這樣情況也是替他非常的難過。有一天去看他，他仍然非常的沮喪。我突然心血來潮，當起心理治療師來，告訴他說你不要再沮喪了。我告訴他，你今天發生的種種一切是上帝給你的一個安排試煉，上帝要看你有沒有辦法及勇氣度過這個難關，有沒有辦法再為他服務，讓你經歷一位病人的苦難及挫折，你要打起精神來，把它當作上帝對你的磨煉，你一定可以安然的度過這個難關，通過上帝給你的測驗，那你就會安然的走下去，再度為他服務。我這個心理治療師，每天灌輸他這是上帝給他的試煉，一開始的幾天，他還是非常的沮喪，每天愁眉苦臉。突然的某一天去看他的時候，他展露了笑顏，他説他想通了，這真的是上帝給他的試煉，讓他經歷了身為一位病人的痛苦及折磨，才能夠體會人生的種種磨練，身為牧師的他才更能夠了解民間的苦難。他變成了另一個人，自此以後到他臨終的前一年，我每次遇到他，他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即使他的右側半身不遂，還是很認真的在走路。他經過了一陣子的復健後，終於能回到高雄山區，但還是每三個月回到我的門診。

他回到高雄山區，還是繼續當他的牧師，繼續傳教！直到八八風災，高雄山區受到了嚴重的創擊，我們傳壽醫療基金會在八八風災後挺進高雄山區做義診衛教的活動，才知道他的教會在風災中毀了，牧師年紀也大，沒有辦法再繼續傳教。他家裡收入也受到了影響，就到高雄她女兒的家去依靠她了。我們基金會到了高雄山區後才知道，當地原住民的生活艱辛，還仍然花很多精神及金錢在支持教會，這對我們基金會日後做長期的偏鄉義診衛教治療有很大的依據。

後來牧師回來看診的時候，我有問他一些情況。等風災平靜，道路暢通後，他回到了高雄山區繼續過他的生活，但是他沒有辦法再傳教。每次他來門診的時候，臉上還是掛著笑容很有精神跟我問好。現在他們一家的收入全靠他太太，後來才知道他太太在清潔隊工作，賺取微薄的收入來養活一家人，生活還過得去。每三個月從山區到高雄長庚來回診，非常辛苦，有時候前一天就會先到高雄他的女兒家住。山區盛產水蜜桃，這種水蜜桃小小的，但是很甜，很好吃。每到水蜜桃的季節，回診的時候，他太太就會帶一些水蜜桃來給我，如果沒有辦法來，她就會用寄的，這樣連續好幾年一直到現在。我跟牧師太太說你不要送我，你拿去賣，他太太說這是他們家自己種的沒有關係。

我們的關係這樣一直維持了三十多年，他也從一位中年人變成老年人，他的心臟方面還算可以，但是腦部的情況越來越惡化，發生了巴金森氏症合併失智，生活需要別人的幫助，他因為沒有辨法活動變得愈來愈胖，他太太不離不棄的照顧他，照顧得很辛苦，加上他太太本也存在一些身體的疾病，坦白講我看在眼裡，有一點不捨，近一年來每況愈下，牧師無法走路，需要坐輪椅來。他的笑容愈來愈少，但偶而還會記得我。直到有半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總醫師通知，說有一位我門診的病人發生心肌梗塞，目前情況不好休克插管，住在心臟科加護病房，我去加護病房探視，就是那位牧師。他陷入昏迷狀態而且腎臟功能不好正在跟死神搏鬥，可是兩星期前，他才來看我的門診！因為他的血壓偏低，加護病房的主治醫師打算用葉克膜來救他，我跟加護病房的醫師討論，我認為他年紀大了己經超過八十，目前有急性心臟衰竭及腎臟衰竭，過去又有嚴重失智的情況，即使救起來也可能成為植物人，而且這種狀況只會讓他太太照顧得更為辛苦而己，就讓他尊嚴的走完這一生吧！

我打電話跟牧師太太討論，她一面哭泣一面感謝我，她同意我的看法，她說她照顧牧師照顧得非常辛苦，幾乎沒有辦法再撐下去了，就讓他回到天國去吧！兩天之後我接到牧師太太的一個簡訊，說她已經帶著牧師回到家園，上帝召喚他回天國去了！幾天之後我再接到牧師太太的簡訊，說一切都安頓處理好了，再度謝謝我照顧牧師三十多年，她代牧師向我謝謝！這一位原住民的牧師經過上帝的試煉，勇敢的活了三十幾年，終於回到天國了！

幾個星期前這位牧師太太再度回到我的門診，她哭著說牧師己經安然的回到天 國半年了，她感謝我當年鼓勵牧師的一段話，這是上帝給你的試煉！’

臨走時，牧師太太說高雄山區的水蜜桃己經快成熟了，她會再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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