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壓】漫畫《多桑》-重現被遺忘的台灣「父さん」
做為一個看漫畫比電影多的六年級末段班生,我必須慚愧地舉手承認,其實我沒看過吳念真導演的電影《多桑》。大抵因為這樣的心虛,在臉書同溫層熱烈轉發電影改編為漫畫的訊息時,我默默入手《多桑》漫畫,再默默在咖啡館中頁頁爬梳,一格一格走出我對九份的誤會。是了,那不是只有芋圓、階梯與多雨的山城。 吳念真在九份附近的侯硐大粗坑出生,1994年上映的《多桑》是他首部導演的電影,細膩描繪出生在昭和時代、難以對家人表達愛的礦工男人們。對受日本教育的父執輩,孩子們不是喊父親「阿爸」,多是喊他們「多桑」。吳念真的父親就是礦工,年輕時從嘉義北上打拼,長期吸入粉塵而罹患矽肺病,最後久病厭世,選擇結束生命。 吳念真形容,那一代的台灣男人在家中相當沉默,也像是歷史記錄中被遺忘的孤兒。父親走後,他執筆寫下父親與那些礦工男人們。當時,他將劇本拿給侯孝賢,希望侯孝賢拍這部電影,侯孝賢看他一眼說:「你多桑還是我多桑?你了解他還是我?自己的爸爸自己拍。」他不死心:「可是我不會。」侯孝賢再說了句:「這麼多朋友都給你靠。」 吳念真就這樣執起導演筒,拍自己的多桑以及身邊的多桑們。他清楚記得,多桑走的那天,是颱風天。多桑告別式的那天,也是颱風天,年老的礦工叔伯堅持親自抬棺送兄弟最後一程,幾隻瘦腿在崎嶇山路步步前行,他一路看一路哭。電影《多桑》到日本東京參與影展的那天,也是颱風天。說玄了,吳念真深吸口氣:「不說了。」 從現今眼光看來,《多桑》的卡司堅強得不得了,吳念真擔任編劇與導演,監製是侯孝賢與詹宏志,電影由蔡振南與蔡秋鳳主演,成為台灣新浪潮電影的作品之一。二十多年後,《多桑》從電影改編為漫畫,著迷於台灣電影的漫畫家李鴻欽窩居兩年,用黑白格子重新述說九份山城上的礦工男人們,靜靜催生出《多桑》的紙上電影。 漫畫《多桑》由漫畫家李鴻欽執筆,細膩描繪彼時大粗坑礦工的生活。(圖片:大辣出版) 漫畫《多桑》細膩描繪大粗坑從繁華到沒落的礦業(圖片:大辣出版) 李鴻欽的漫畫也如其人,沉穩也沉靜、端正而老派,沒有熱鬧的分鏡、沒有出格的狀聲詞,《多桑》漫畫一如九份過去的模樣,傳唱一曲逝去年代的輓歌。對吳念真來說,過去的九份像是個穿著乾淨舊衫的老婦,靜靜在門口撿菜葉。隨口問她點事吧,她脫口便是一拖拉庫的驚人故事。現在擠滿遊客的九份呢?吳念真笑了:「還是老婦人吧,但紋了眉、塗了口紅。」 歲月大抵也是如此,我們多半知道瑞芳早期因淘金採礦而曾經繁榮。但那些由真實堆疊起的庶民人生呢?《多桑》記錄下那些母語是台語、讀書學日語,後來又得重新適應所謂的「國語」的歷史片刻,重現那些出生在日本昭和時代、收音機只聽NHK、相信日本製品可用上三十年的戰後人們的故事,這正是庶民故事堆疊出的台灣歷史。 在漫畫新書分享會上,吳念真形容自己是沒有故鄉的人,昔日出生成長的大粗坑,如今已是廢墟一片,他仍記得那滿山頭的芒花。母親過世之後,吳念真久久才回一次瑞芳鎮,原因多是婚喪喜慶,情緒糾結也複雜。即使家住新北市、公司在北市,吳念真仍是永遠的異鄉人,仍像當時鄉下來的孩子,至今無法融入天龍國。 吳念真話說得直白,他到高雄拍戲,常常燈一架好,就有在地人遞上飲料、伴隨興奮口吻:「導演,金多蝦!多蝦你介紹阮高雄。」但台北不一樣,往往燈才架好沒幾分鐘,警察就出現了。即使劇組已合法申請路權,還是被民眾投訴。還有一次,他聽見身旁陌生人耳語:「欸欸,那個人好像是吳念真。」「小聲一點,被他聽到會驕傲。」吳念真失笑,想起故鄉村莊裡的厝邊頭尾就像一家人,「台北人好難逗陣」。 何處才是故鄉呢?李鴻欽在漫畫前言中寫道,自己從小愛看電影,偶然看到一部電影出現故鄉嘉義市,他心中竟滿懷感謝。「或許對台北人來說,電影出現台北街道很習以為常,但對身處南部二線城市的我來說,看到正在放映的電影,出現自己熟悉的場景時,心中有種被寵幸後的感激,劇中人物對話也有別於之前看過的電影,非常親切,好像看著鄰居發生的故事一般。」 在那之後,李鴻欽瘋狂尋找這樣的電影,漸漸的,他成為一個「台灣電影控」。如今,他陸續完成舞台劇《人間條件3:台北上午零時》與電影《多桑》的改編漫畫版,為彼時台灣留下漫畫分格的紙本紀錄。我們能不能也如此樂觀期待著?或許不久後的將來,這塊土地上會出現一個又一個「台灣漫畫控」,從漫畫中格格追尋台灣現在與曾經的故事。 漫畫《多桑》由漫畫家李鴻欽執筆,細膩描繪彼時礦業興盛與沒落。(陳怡靜攝) 漫畫《多桑》描繪老礦工們堅持親自送兄弟最後一程的催淚故事。(圖片/大辣出版) 漫畫《多桑》再現昔日的礦工風景(圖片/大辣出版) 漫畫《多桑》再現昔日的山城風貌(圖片/大辣出版) 吳念真電影《多桑》推出改編漫畫,由漫畫家李鴻欽執筆,封面題字為書法家尤俊明。(圖片/大辣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