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生命幾經轉折後終了解到 父母親是永遠抹不去的印記

Father and son fishing on jetty
圖片來源:Getty image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母親最近常向朋友提起,說從背後看我走路的樣子很像我的父親,對於這話我有些懷疑,自己從沒有這種感覺。但說也奇怪,有些與父親熟識的長輩近來也都跟母親說,我走路的樣子實在很像他們認識的父親,與母親所言若合符節,我的懷疑頓時繳了械。

二十年前除夕那天,天空始終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灰色氛圍裡,沒有一絲陽光可以穿透,就像父親失去了神采的眼眸,一切的景物似乎逐漸在模糊隱褪當中。我靜靜地在等待著,那是一種對絕望的等待,雖然我側耳努力想要聆聽父親僅剩的細微孱弱氣息,然而,一切都顯得如此徒然,只感受到自己內心惴惴不安的心跳聲。

時間仍一分一秒地流逝,速度彷彿快得根本來不及讀秒,「滴答、滴答」的聲響中,「答」的音調似乎被無條件刪去了,只剩下「滴」的單音不斷地跳接又跳接,所有時序從此亂了調,成了一首既未完成也無人能懂的曲調,無法再次串流成美麗的歌曲。

食指與中指微微併攏,顫抖地伸向父親曾用來呼吸的鼻腔,希望感受一絲尚存的鼻息,奈何指腹的螺旋紋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所凝結著,興不起任何細微的漣漪波紋。顫頠頠地,緩緩將兩指移至父親頸側大動脈處,脈動淺淺地在指尖感受著,然這股脈動卻不是來自父親流動的血液,是來自我胸壑中的慌亂與悲痛,我用我手指的指腹就此宣告了父親的離去,靜靜地離開了塵世的紛擾,他吐出的鮮血已漸漸乾涸,早成了陳舊的遺跡。

那天天氣相當冷,照理說外頭應該比裡頭冷,但喧鬧的鞭炮響與紛雜的談笑聲,似乎扺禦了嚴寒的侵襲,洋溢著年節的氣氛,裡頭雖然有火紅的電暖爐不斷強力加熱著,但還是無法暖化父親早已冰冷的軀體,冷得我心頭直打哆嗦,任憑再多的衣物,也無法令我稍感一絲的溫熱。

我很累但卻無法閤上眼,你還是靜靜地躺在黃色簾幕後,不知多少次,我不斷起身穿過簾幕走向你,走在滿佈碎石的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惟恐吵醒已熟睡的你,只得放輕腳步在一方地停駐,用手輕輕撫觸著這個為你準備的長形眠床,長寬竟如此適合你,我想你應該可以睡得安穩些。

我看不到你的樣子,只能用手感受你曾有的存在,光可鑑人棺木表面竟然如此地冰冷,突然全身打了個寒顫,我茫然的神情清楚映在棗紅光滑的漆木上,穿不透這片阻擋我們之間的唯一木板,發現上頭印上我清晰可見的指紋,敢緊用衣袖拭去這多枚的沾污。

曾經對於父親的存在有著深惡的痛絕,對於自己身上竟流著他的血液也深感不屑,不只不想談父親,甚至很想抹去心裡的父親形象,父親的死似乎象徵了我與之間的連結可以完全切斷了!

起初對於父親的死亡,我始終避諱甚至害怕談論,好像將之說出口,會提醒自己失去的事實,或許害怕的不是失去父親,而是害怕自己的不完整。隨著時間不斷地往前推移,父親的部份責任轉移到了我身上,一次又一次的生活磨難與社會歷練,突然間對於父親生前的種種作為開始有了釋懷,對於父親的死不再避諱或害怕談論,我幾經轉折後的生命卻是不忍去談,生命中已然失去重量的感受,漸漸在心裡蔓延開來,父親離去的事實,此時終成了最真實的發生。

有次,我蹲著愉快地吃著飯,這個我認為天底下最舒服的吃飯姿勢,偶然間朋友看到此一情景,驚訝地說:「你怎麼會用蹲著吃飯,看起來好像乞丐一樣!」是啊!我怎麼會用蹲著吃飯,原來…我身上早已不知不覺出現了父親的影子,父親生前也最喜愛用這種蹲姿吃飯,母親也曾經用同樣的話對父親說,那時的我,對於父親的這種吃飯樣子,是深不為然甚至看不起的。

原來,父親的死亡並沒有切斷我們之間的關係,而是經由另一種方式延續了下來,那是一種印記。

就像父親死亡當天,正值除夕,門扉來不及換上新的紅字,只得將那象徵喜氣的褪色紅字撕了下來,但牢牢貼住的紅字並不易撕淨,留下了一道道白白的紙痕,任憑指尖不斷往復刮除,仍有部份紙渣緊牢地附著不肯脫落,還是看得出曾經貼紅的遺痕在,只好以沾溼的布用力擦拭,將整片門扉表面再度擦為一體。然而,當你站立注視著門扉時,還是不會忘記那紅字曾有的存在,你已經牢牢地記住那張褪色紅字貼過的位置,下回要再貼新的紅字時,總會下意識不自覺地將新的紅字再次貼在差不多同樣的位置上。

印記,早在你身上流淌著父母親的血液時,已牢牢地事先刻劃在你未來的行為舉止上,不論你承不承認,就像那張褪色的紅字,是個永遠抹不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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