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希拉蕊無法拉開差距?

本屆的美國總統大選是新世紀意識形態矛盾最爲激烈的一次,新總統不論是誰,都將會必須調和這次選舉引領出的種種社會分化。川普極爲分化的選舉工程當然引爆了許多比如長久以來美國廣泛存在的種族問題,以及貿易保護主義等等的議題,他本人對於這些問題的回應正如本欄先前討論過的,亦極爲膚淺。

基本可以歸納為他一貫的選舉宣傳手段,重點在於操弄那些教育程度低的支持者怒火多於發表實際可行合理的政策。但是,爲什麽有多年從政經驗而且在辯論中明顯地將川普政綱中荒誕表露無遺的希拉蕊卻僅稍稍領先,甚至在某些民調一度落後?

 

一切,都可以由初選開始少見端倪;回顧兩黨各自的黨内初選,真正成爲全國性動員運動的只有川普,希拉蕊的對手桑德斯,和希拉蕊本人。她的當選當時取決於兩項:桑德斯理想主義的虛妄,還有前總統歐巴馬作爲候選人和作爲總統的落差。在身份政治遠遠凌駕于實務的今日,希拉蕊本身的動員行動不但遠遠較桑德斯和川普的遜色,她目前的支持率,有很大程度得益於她是廣大受川普得罪者的最大公約數。

這次的選舉,揭示了美國社會矛盾已經激化到僅能以虛浮的理想主義去作政治動員──不論誰勝出,新總統制定政策時都必須要調和和迎合這些理想主義者的訴求──而這個天大的責任將很有可能是美國未來發展最大的屏障。

民主社會主義者的狂歡敗給了現實政治

共和黨候選人川普的選舉工程極爲分化當然不是新鮮事,但是共和黨和他本身的形象相比,川普不過是走得比他的同僚(許多共和黨人已經和他切割)更遠而已。相比之下,希拉蕊在民主黨初選裡勝過自稱為民主社會主義者(Democratic Socialist)的桑德斯更值得重視。因爲,民主黨雖然在總統歐巴馬的引領下相對在政策上朝左挪移,但是像桑德斯這樣將「社會主義」這個從前的政治忌諱帶到主流政治動員的領袖,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對比起希拉蕊多年從政的經驗,桑德斯選前的默默無名以及反建制的立場在身份政治當道,社會資源分配矛盾極大的今日更爲被許多(尤其是年輕的)選民接受。某些桑德斯的支持者指出如果是他當選的話,川普早就應該會被抛離──對於這一説,筆者從來不懷疑:桑德斯在社會資源分配上的左翼傾向以及對於金融業的強硬態度,以及他將全民醫療保險納入政綱的手法不但將為他招攬到大量川普基本盤内的全球化輸家,他的形象亦是比川普和希拉蕊兩位正面得多。

更不用提他反對一切貿易協議比如TPP、NAFTA以及對中國的PNTR(the status of permanent normal trade relations, 美國法律上最高級別的貿易國資格)的立場會爲他招攬到,恐懼自由受到他們每日使用的跨國公司產品剝奪的中產階級年輕人了。桑德斯被賦予了解決一切問題的「救世主」形象,他的强勢更迫使了希拉蕊在比如TPP的話題上讓步──儘管這將和她之前的立場相悖。

但是他卻輸了。輸給了對大企業和金融業友善,立場並非三十年如一,被攻訐為反覆無常的傳統政客希拉蕊,而且是慘敗。不但是在民主黨内代表輸接近1000票,他在總票數中更是以超過三百七十萬票落後於希拉蕊,根據華盛頓郵報的分析所得,桑德斯在所有受到高等教育的人群中都落後超過6%,在本科以上學歷的人群中更是落後超過20%。在每個收入等級裡頭桑德斯亦以至少10%落後,本應該支持他左翼政策的低收入(年收入五萬美元以下)選民更是以55.9%對43.2%壓倒性支持希拉蕊。

固然,有很多不服選舉結果的選民覺得會是年長一輩的選民因爲恐懼改變而投票給希拉蕊──但是根據民調網站YouGov和經濟學人雜誌從一月到六月之間的民意調查所顯示,桑德斯在較為年輕選民間(18-44歲)的優勢僅僅限於白人年輕選民,在非白人年輕選民間卻一直落後。

竊以爲他敗選的原因實際上很簡單:他的大部分綱領,比如將大銀行打散,大幅增加公共開支去擴展醫療福利制度和免費化大學教育,以及相應的大幅擴展稅基,將聯邦稅最高收入級別稅率提高到67%(州稅另計)以及重新為資本利得課稅等等──其實都不比川普由衷地無視經濟邏輯的政策有理據。美國,畢竟並不是瑞典,並沒有產生這種需要巨大社會共識支持的財富分配政策之餘,美國作爲一個全球性超級大國,要傷筋動骨地强求移植北歐的社會福利制度並非一個可行之法。於是,在理,大部分民主黨選民將他們的一票投向了現實主義政客希拉蕊。

歐巴馬效應

桑德斯之前,民主黨選民已經有過另外一個救世主希望:現任總統歐巴馬。第一次選舉的歐巴馬口號是「Change」和「Hope」──但是當時的歐巴馬的許多選舉承諾並沒兌現。兌現了的承諾,比如2009年對中國的輪胎進行貿易制裁更不但加重了原本大力支持制裁的中下收入藍領人士生活負擔,而且不過助長了比如印尼和泰國出口的廉價輪胎在美國的銷量而已。最後挽回的「美國藍領工作」,不過是千餘個。

歐巴馬後來2012年的連任,勝在他再不提一些空中樓閣般的政策,而是有效地將美國由大蕭條以來經濟低谷撥回正軌。但是,正如本屆選舉所見,這樣的現實主義已經不再是選舉結果的絕對主宰。在川普的投機以及桑德斯的天真,和希拉蕊的現實之間,選民的天秤現在僅僅以毫厘只差倒向希拉蕊──儘管川普早早已經讓世人知道他不過是個對執政一竅不通的投機主義者。

華人讀者要如何解讀這一次美國選舉,作爲未來亞洲發達國家情景的預想也好,甚至作爲「民主制度的失敗範例」都可以,也都不重要──最需要和值得大洋這一邊的選民和政客以爲警惕的,是對於領袖期望的「泡沫化」。

每個人心中的理想政府和理想經濟形態,都必須要靠每個國民自己的努力,憑著持續的關注和基層運動去一點點的雕塑,過分的期望民選領袖如同超人般將理想國搬到人間最後大衆獲得的都只會有失望,和下一個口裡承諾更多的候選人。唯一量度領袖的量尺,應該是基於選民對國際以及本土事務理解的分析,但這種需要冷靜和教育的態度,似乎中外如一地屬於稀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