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福濕版冰花的回望與凝視

摩托車疾駛於台南的山區,最近為了拍攝新的作品,我必須往返逡巡山中宮廟,藉以尋找適用的題材與靈感,此為已邁入古稀之年的我難得的人生體驗。在自詡為山道老猴子驅車飆山的時刻,陡然讓我想起不亞於我,正戮力攝影創作路途的另一隻猴子老友─林添福,年輕時我們經常結伴登山,而一向認真努力足以為我表率的他,此刻或也如我一般,正奮身在中國的崇山峻嶺裡,戮力聚焦於攝影的征途中……。

與添福結緣,是1990年在他《獨龍族的冬天》在台北夏門藝廊的展場上,當年我們都年輕力盛正值壯年。在當時堪稱珍稀異品的黑白攝影展場上,添福展出的作品令我驚豔繼之與他攀談,也由於當時我正籌劃開辦一間黑白沖印公司,我藉機向他詢問一些黑白攝影的相關問題,從此我們有了更為頻繁的互動。回眸過往,添福不僅是我攝影生涯的良師益友,亦是幫忙我「第五階」業務的貴人,朋友們都笑稱他是我在中國大陸的代理人,也由於彼此志趣相投,日後我們更陸續結合了另外三位好友,成立了對當時攝影界影響頗鉅的台北攝影藝廊,這一路走來我們各自結婚、生子,經歷了人生諸多的酸甜苦辣,即使有風有雨更讓我們彼此扶持相濡以沫,如此情義相挺地走過了近四十多年。

於我近身的觀察,攝影之於添福,他可謂是全方位的天才型攝影家;舉凡報導紀實、自然風景、時尚流行與手機攝影等等無論何種類型,對他來說信手拈來即可成就佳作。他的風景攝影早年曾於北美館個展,報導紀實攝影更讓他在日本首屈一指的PGI專業藝廊,成為台灣唯一個展人,而近期的手機攝影更讓他在中國聲名大噪,這些今昔所向披靡的殊榮,對許多攝影界的我輩來說,只能望其項背與驚嘆。因此,當聽他說將進行濕版拍攝計畫時,對於其旺盛的創作力,個人自是沒有絲毫奇怪與懷疑。果不其然,近年這組濕版冰花作品就讓他實至名歸獲得中國攝影藝術類金像獎的殊榮,這是極其不易的中國攝影最高榮譽。

濕版攝影於1851年取代了銀版攝影,然而流行了半世紀後又為乾版攝影取代。無論是創新或復古,當一項攝影術被發現或重新發掘後,一般人大都只耽於外在形式技法的研究與探討,而乏於內容精神層面的思索,所以我們對濕版攝影的刻板印象,大都不外乎肖像與風景,除此之外難有他作,而此種因受限客觀條件只流於技法的表現,時間一久在攝影的歷史洪流中自是會被消失與被取代,古今皆然無一例外。這也是目前在台灣的古典工藝攝影玩家們所必須面對的課題。

而做為一位傑出的攝影家,添福自是不甘流於此種技術層面的表達,他不厭其煩地費時思索以尋求藝術概念的提昇。而一次冰花的偶然發現,雖已使他從濕版攝影中開發一條與眾不同的獨特之道,然而他並不滿足於現狀,屢從一張張失敗的作品中汲取經驗化為逆增上緣;他置入海馬、貝殼、章魚等水族類生物使之巧妙地與冰花結合、融入、再造,賦予冰花新的內容與精神意涵,逐步將不可預期化為可以掌控,並適時適物地借喻他說,反芻他影像獨特的觀點。

個人認為:濕版冰花無論就作品的原創性與辨識度來說,放諸目前兩岸可謂絕無僅有。而個人也認為這種成就絕非來得偶然,因此恕我難以同意添福在自序中謙稱,濕版冰花創作與他過去數十年的攝影專業毫無關係。之前個人在觀看添福的作品時,經常覺得他像一位影像魔術師般,總是施法操控被攝體恰如其分的,適地的就定位於作品布局形成影像張力,然而這種影像功力若不是來自深厚的攝影實力,畫面是無法如此精準構成的,所以在濕版冰花作品中,添福平時的影像功力,自是適時且不著痕跡地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因此我們毋寧說看似無關實則有關,若無之前的影像養成,絕非有今日的冰花顯影。

近年來由於兩岸關係緊張,攝影交流不復以往,添福部分中國取材的作品也多少因政治因素而受到些許影響。韓愈曾云:「為文不必急求。」好的作品短時間或有蟄伏之刻,但終將有世出之時。因此經泰與我經常鼓勵他將作品集結成書以饗後人,今欣見濕版冰花終將付梓,而他的另一鉅作《半個世紀的愛》亦正緊鑼密鼓籌備中,我們將樂見添福的作品在台灣,亦能如同他在中國般得到應有的重視與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