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光停留在兒時茶香裏(外一篇)/繆華

繆華

每個人的童年都是記憶的寶藏,我的童年是在江蘇省海安市的農村鄉下度過的,每年夏天,我總會想起兒時茶事,清香悠然。

燒茶是每個農村孩子做家務的必修課,而夏日燒茶更是個苦差使。那時家中很窮,沒有爐子,更沒有電炊,燒茶用的就是土灶,灶台有一米多高。從水缸中舀水,將粗黑的大鐵鍋洗涮乾淨,然後加足水,夠一家七八口人喝的量,蓋上沉重的木鍋蓋,就可以放心地坐到灶後堂燒火了。小心翼翼地擦燃火柴,慢慢地將引火草引著,看到開始充分燃燒時,再將其快速放進灶膛,在上面稍加柴火,輕拉風箱帶一點風,於是火勢加大,迅速燃燒開來,成功了,內心真有一種小小成就感。

坐在小板凳上,右手將風箱拉得“啪嗒”地響,左手執著火叉推送翻弄柴火,熱情的灶火將我稚嫩的小臉照得紅撲撲的,一會兒就汗津津的。單調地重複著掰折柴火,推送進灶膛,用力地拉動風箱,聽著讓人耳朵都起老繭的“啪嗒”聲,我的心裏總有些急躁,眼巴巴地望著紅色的火咬著黑色的鍋底,想像著鍋中晶亮的水開始鳴叫、直至翻滾。響水不開,開水不響。果然,約半小時後,鍋蓋四周蒸汽漫溢,我小心地平移開木鍋蓋,鍋中開水翻滾,仿佛有無窮的勁兒。而此時,我早已汗流浹背,衣服貼在身上難受,恨不得馬上就去屋後小河中洗個澡。那時才七八歲樣,個子比灶台高不了多少,我只能搬來一只凳子,穩穩放好,然後站在上面。騰騰熱氣中,我左手握熱水瓶,瓶底半倚在鍋沿,右手握水舀,舀起滾燙的開水,用力抬高,灌到熱水瓶中。謹慎又謹慎,專注又專注,安全第一啊!剩下的開水就舀到一邊茶盆中涼著,供大家兌著喝。想想大家喝著白開水,高興地說,“真解渴!”我終於釋然,一切都值!

當時茶葉對我們農村人來說是絕對的奢侈品,白開水就是大家“愛喝”的夏日茶。如何更清涼解渴,我的同桌告訴我一個秘方——“竹葉茶”。於是每天上午燒茶前,我會提前從屋後小竹林中摘一把嬌嫩的竹葉,在清水中浸泡清洗,最後放在茶盆中。待水燒開後,我直接沖泡竹葉,一股濃濃的竹葉清香迅速彌漫開來,沁人心脾。幾分鐘後,綠澄澄的竹葉茶就散發誘人的光澤,所有的暑熱仿佛突然逃走了一般。待竹葉茶涼到差不多,我就用水壺裝上一些,拉著姐姐和妹妹一起,戴上草帽,給在驕陽下幹農活的爸媽送茶去。爸媽高興地放下手中的活兒,走到田頭,席地而坐,妹妹遞上在涼水中浸泡過的毛巾要給他們擦汗,“自己來!”他們總不好意思地婉拒,滿臉靦腆的笑容。姐姐拿出茶碗,我從水壺中倒出竹葉茶,白瓷將綠茶映得更加誘人。爸媽接過姐姐端上的竹葉茶,先喝上一大口,然後邊飲邊品味,“不錯!”一臉幸福地望著我們。“抓緊回去歇著吧!”片刻,爸媽將水壺和茶碗安放於田頭,就督促起我們。一路上,每每遇到鄰居,都會表揚道,“這三個孩子真勤快,懂事。”我們心裏喜滋滋地回到家,才發現額頭滿是汗,可想想還在田頭幹活兒的爸媽,不禁自責,“這點熱算什麼,還是爸媽辛苦啊!”

如果時光能停留,我願它停留在兒時夏天,停留在那縷縷茶香裏……

◆兒時“農忙假”
當布穀鳥喚醒牆上掛著的鐮刀,大地上鋪滿金黃的麥浪,農村人俗稱的“大忙”時節就來臨了,天地間湧動一種大戰前的躁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學校放“農忙假”了。記得小時候每年6月初,農村中小學都要放一周的“農忙假”,專為收麥而來,老師回家搶收麥子,孩子支援家長搶收麥子,大家忙得不亦樂乎。

“農忙假”是沒有家庭作業的,孩子們似乎都天生的高興。擔心小孩子中暑或被割傷,揮鐮割麥子之類的重活,爸媽是不讓上小學的我們幹的,但要擔起一日三餐、洗衣、燒水、挑草、喂豬之類的家務活兒,我們就合理分了工。我是男孩子,主要負責燒火做飯,常熱得汗流浹背,到屋後小河裏洗個澡就能消暑;姐姐帶著妹妹主要負責每日洗衣和挑草喂豬,都是她們的拿手活。大家幹得認真又盡心,都以能參加“大忙”而自豪。

將麥子從田間用扁擔挑回打麥場是最重的活兒,爸爸責無旁貸。為了在天黑前能將當天割倒的麥子全部運回,傍晚時分,我們也主動要求參加運麥子。爸爸將粗實的擔繩在麥地一字展開,我們將倒臥在田地間的麥子一捆一捆地抱回,攔腰放在擔繩上疊加,還要有意地調頭確保擺放平整,直至累加到齊肩高。爸爸用身子倚扶著麥垛,將繩尾從上方甩過來,站在對面的我將其從繩頭樹丫中勾住,再交給爸爸,配合他將麥垛捆得結結實實。然後,爸爸扁擔一橫,下蹲,挺腰,擔起兩只麥垛,匆匆走向家門前的打麥場。從此,他山一般的身影永遠矗立在我們心中。

乘爸爸挑麥子一趟又一趟回打麥場的間隙,我們就地散開撿麥穗。每人一個小竹籃,橫排隊伍,地毯式向前,彎腰將那些散落麥地的麥穗撿拾到竹籃中……“顆粒歸倉”那是放“忙假”時老師的交代啊!媽媽一開始還不放心,在我們身後補撿十幾米遠,看看有無落下的麥穗,結果一無所獲,誇獎我們“幹活真細,好!”

拖拉機運來脫粒機,在打麥場安頓穩妥。片刻,“打麥啦——”不知誰咋呼一聲,大家都放下手中活兒,互助式地趕到打麥場。在馬達的轟鳴聲中,人們有的往脫粒機中喂麥,有的清運麥粒,有的翻叉拖運麥稈……沒有人說話,都默契而專注地忙著自己的活兒,脫粒機吃進麥子又吐出麥稈麥粒的歡暢鳴叫聲震撼每個人的心靈。我們小孩子也來幫忙,來回小跑著抱送麥子,排隊將麥子有序遞送到“喂麥子”的大人手前,確保麥子有序不斷地送進脫粒機……直到拖拉機的馬達聲嘎然而止,麥子打完了,大家才鬆口氣,一邊用手指刮掉額頭的汗,一邊圍著散發滾熱麥香的麥粒堆,談笑著麥子的好收成。“辛苦了,謝謝孩子們!”大人們還不忘表揚一下,有的還拿出家中珍藏的餅乾、糖塊什麼來分享,大家心裏甭提有多高興,小小男子漢們常一路小跑著到河裏洗澡去了。

“農忙假”後返校上課,望著大家曬黑的面龐,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厚重硬朗的五個大字“勞動最光榮”。如今農村麥收早已實現了機械化,但每當麥收時節,我總會想起那些兒時“農忙假”,“勞動最光榮”五個大字仿佛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