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香山論壇」：「聽其言」和「觀其行」

為期三天的第11屆「北京香山論壇」於本月14日閉幕，外界注意到中共國防部長董軍在這場聚焦國防安全的論壇演講時，罕見「不提台灣」、也「不罵美國」，而只是照本宣科，強調「各國正當主權安全利益神聖不可侵犯」。但如果認為中共此舉代表立場軟化，那就是錯估形勢。

先談中美關係。日前訪台並發表專題演講的前新加坡駐聯合國大使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曾預言中美競爭在未來10年必然加劇。馬凱碩提出中美競爭的三個結構性因素：首先是中共國力即將超越美國；其次是美國對「黃禍」（yellow peril）的恐懼；最後是美國領導人以強調民主與威權的意識形態競爭來爭取民眾的支持。

因此，就在香山論壇前夕，中共國安部即時發表一篇題為「以正確相處之道推動中美關係保持穩定」的文章，目的是為中美的長期戰略競爭定調。

文章重申中共領導人習近平曾經提出的四個「沒有變」，作為穩定中美關係的基石：一、中方致力於中美關係穩定、健康、可持續發展的目標沒有變；二、中方按照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處理中美關係的原則沒有變；三、中方堅定維護自身主權、安全、發展利益的立場沒有變；四、中方賡續中美人民傳統友誼的努力沒有變。

值得注意的是，文章還提到去年以來，中美雙方分別在維也納、馬爾他、曼谷和北京進行的四輪戰略溝通當中，中方提出的三個「不」：一、「紅線」不能逾越。二、「主權」不容置疑。三、「國家安全」不能泛化。

中共發表上述文章的時間點，正值美國即將進入總統選舉前的敏感期，因此一般認為，中共的目的是要建構中美關係的「防火牆」。中共不認為年底美國總統大選結果會改變美國「抗中」的立場，因此中共雖掌握舉辦香山論壇的主場優勢，但對會議的實質成果並未抱有「浪漫的憧憬」。大陸「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吳心伯即在論壇上表示，他不相信美軍介入亞太地區事務係為追求和平；強調中共建設自身軍力係為應對複雜地緣環境，亦為經濟發展爭取和平環境。

為了避免成為影響美國大選的變數，中共此刻不願見到中美出現擦槍走火的情況，這也是延續去年舊金山拜習會所建立的「管控分歧」共識。從這個角度看，這次香山論壇的一個重要意義，就是鞏固今年1月恢復的中美軍事對話。這次代表美方與會的是國防部負責中國、台灣和蒙古事務的副助理部長蔡斯（Michael Chase），他的專業和層級都受到相當重視。

其次再談兩岸關係。香山論壇未提「台灣問題」，並不表示中共對當前嚴峻的兩岸形勢視而不見。中共多次警告「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第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意味著中共也必須正視「台灣問題」「國際化」的現實。中共以九二共識為前提，排除了民共對話的可能性，因此對台政策採取「圍點打援」的策略，目的是阻止以美國為首，外力對台灣提供的任何協助。

首先，中共關注美國的對台軍售。美國國務院日前批准售台戰機所需的備用零件與技術支援案，金額約二點二八億美元，這是拜登政府任內第十六次對台軍售，也是今年的第五次。眾所周知，對台軍售的意義不僅止於軍事層面。

其次，美國結合盟國強化國際社會支持台灣的力道。明顯的例子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與英國外交大臣拉米（David Lammy），本月10在倫敦舉行首屆「英美戰略對話」（UK-US Strategic Dialogue），並於14日發表聯合聲明指出，台海和平穩定對整體國際社會安全與繁榮不可或缺，並呼籲以和平方式解決兩岸問題。此外，德國海軍巡防艦「巴登符騰堡號」（Baden-Wurttemberg）和補給艦「法蘭克福號」（Frankfurt am Main）在睽違22年後再次穿越台灣海峽。

為了協助台灣拓展對外活動空間。牽涉兩岸在聯合國地位的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在發布超過半世紀後，最近又浮上了檯面。該決議內容未提台灣甚至中華民國，因此爭論點在於決議是否確定台灣的領土歸屬問題。美國前國安顧問歐布萊恩（Robert O’Brien）認為該決議「僅涉及中國的席次問題，台灣有權參與聯合國與其專門機構。」而北京則認為，決議中的中國就是指包含台灣在內的全部中國領土。BBC評論2758號決議的詮釋引發爭議，是和國際環境的變化息息相關，包括中美持續交惡和台灣成為印太區域新的國際焦點。

馬凱碩說台灣處於中美之間的對抗，並可能成為這場競爭中的棋子；認為掌握地緣政治智慧對台灣來說至關重要。馬凱碩警告台灣若推動「台獨」，不但不會獲得多數國家支持，恐怕還會面臨慘痛代價。

馬凱碩所謂的代價，大概就是指可能引發中共的對台用武。美國在台協會AIT前理事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亦於日前撰文，強調美台應竭力避免讓中國領導人認為戰爭是唯一選項，而關鍵就在於民進黨政府必須表明無意追求法理獨立。馬凱碩和卜睿哲說的話，對某些「台獨」主張者，或許是逆耳忠言；但問題在於中共眼裡的「分裂勢力」，已非只是法理台獨，還包括主張「兩個中國」和「一中一台」。

延伸毛澤東說的「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這句話，中美目前進行的都是屬於戰術性的動作，都在為美國選後的中美關係從事戰略儲備。中共理解民進黨政府的「唯美」馬首是瞻，因此把美國視為解決「台灣問題」的對手；在此之前，兩岸受到中美關係的影響，會處在一個「不戰不和」的狀態，即維持一個動態而非靜態的現狀。然後呢？這不僅是台灣，而且包括對岸在內，是一個必須運用政治智慧思考的問題。

【作者 趙春山／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