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侍建宇】被玩弄的代罪羔羊 反送中政治運動下的香港警察處境

SHA TIN, HONG KONG, HONG KONG SAR, CHINA - 2019/07/14: Riot police push protesters while attending to a wounded police agent, during the protests. Thousands of protesters marched in Sha Tin district as pro-democracy demonstrators continue with weekly rallies on the streets of Hong Kong for the past month, calling for the complete withdrawal of a controversial extradition bill. (Photo by Ivan Abreu/SOPA Image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圖片來源:Getty image

作者為台灣中亞學會秘書長,現任教於香港珠海學院新聞系

香港社會過去總自視為「法治典範」,香港警察也以社會秩序的「維護者」自豪。

但是,六月以來動輒萬人以上的群眾示威,以及遊行過程中警民之間的暴力叫囂與衝突,似乎已經將香港警察累積數十年的社會信譽,耗損殆盡。警察以棍棒胡椒噴霧器、甚至以橡膠子彈射向群眾,民眾也開始以「黑警」或「癲狗」稱呼,後來不僅包圍警察總部,並在七月十五日沙田遊行後,開始出現攻擊落單警察的局面。

面對現在的窘境,香港警察還有多少的正當性,維繫社會秩序,完全取決於執政者的選擇。

警察專業主義與「被政治不中立」的磨心論

香港群眾過去對警察的評價一般都非常正面,背景原因可以追溯到1973年廉政公署掃蕩警隊的貪污作為。根據《凌衞理報告書》,香港警察嚴守政治中立,最重要的定位就是捍衛法治,建立警察社會信譽,以遂行運用合法暴力的正當性。

第一、警察禁止成立工會,禁止擅離職守,所有問題內部調查解決。

香港政府透過警司協會、本地招募督察協會、海外招募督察協會、香港警察隊員佐級協會,四個協會來處理警察體制內的抱怨,防止警員向外洩憤,藉此確立警隊紀律及專業操守的形象。

第二、獨立薪酬機制,高薪養廉。

當前一般香港的大學畢業生初入社會,起薪大約是1-2萬港元,如果擔當警察,所得將會三級跳,多出2-3倍。

(取自香港警務處官網

第三、香港警察如同政府公務員,執勤時沒有政治立場。

警察作為上下層級管制分明的紀律部隊,必須保持政治中立,不能就政治事件公開表態。政治相關議題則交由上級頂層的署級或政策局處理。

香港為數三萬左右的警力因此奉行專業主義,是一個維持社會秩序的有效工具,合法暴力的壟斷者,本身沒有政治立場。

但是面對政治運動,警察還是不能迴避,「被賦予的」政治角色,這就充分體現在「磨心論」上。兩塊圓形石盤相疊,當中有磨軸(也就是磨心),推轉上面一塊的時候,摩差著下面一塊,來磨碎穀物。磨心是意指香港警察夾在政府領導者與群眾之間,當兩者不願妥協時,處境變得左右為難,動則得咎。

香港警務處前處長鄧竟成也在一個「撐警」集會場合表示,警察總部受到圍堵、攻擊及破壞,警察成為「磨心」,感到難過。香港親中「建制派」議員梁美芬也指出,示威者不應該將警隊當作「出氣袋」,《逃犯條例》修訂至今無法說服反對者接納,最關鍵的因素是缺乏「政治信任」,問題出在政治領導者。

香港政府與警察的高級官員一直的說辭,就是辯護警隊「不涉政治,只管維護法治」。但在「反送中」運動過程裡,一旦香港執政者不甘願妥協,警察由不可能抗命,不可能不服從執政者的指揮,進行鎮暴清場,那麼群眾也因此把警察當成政府公權力的代言人,暴力相向變得不能避免。

警察的政治立場是由「指揮者/執政者」決定;指揮者如果抱持特定政治立場,在法律的框架下,的確有空間「玩弄」維持社會秩序的警察。事實上,香港特區政府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以及警務處處長盧偉聰都曾反覆使用過「暴動」或「譴責暴力」的字眼,暗示「反送中」政治運動參與者都可能要承擔嚴重的法律制裁,「法治」於是就變成「政治」。

失去「正當性」,警察就難以擔當合法暴力壟斷者的功能

過去四十年,香港社會對警察基本上是充滿「尊重與體諒」。香港警察執法的正當性不僅是源自法律,更根基於社會的信任。至少香港社會相信警察表面上是公正、不貪腐,不只是為「殖民主」或社會既得利益者服務,不是歷史上依附權貴,更不像是另一種貪婪豪取強奪的黑社會群體。香港警察於是有著專業的形象、戮力服務市民、不偏不倚地維持社會秩序,是捍衛香港核心法治價值的守護者。

2014 年爭取普選的雨傘運動卻是個分水嶺,香港社會從沒想到警察會用數十顆催淚彈來驅散年輕的抗議人士。自此,法律與政治的界線本來就充滿灰色地帶,往後警察與群眾就不斷有著各種程度的暴力對抗。香港社會不再堅持「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的群眾運動路線,開始同情「勇武(以武抗暴)」的抗議活動。同時香港基層警察(或稱「前線警員」)也開始時時在群眾運動中遭到的穢言咒罵。最近更有400名以上的警察手機號碼、配偶姓名、就讀過的學校,也被公布披露在社交媒體上。

對一個長期受到尊重的專業警隊而言,被污辱與威脅,立即產生高度的相對剝奪感。

我依稀記得多年前曾在台北憲兵隊服兵役,當時正值台灣民主運動勃發。大約有八個月的時間,擔任震暴部隊的工作,駐紮在新生南路訓練基地(後來被改建成現在的大安森林公園)。當時的震暴服裝非常簡陋,就是衣服裡面縫有鋁板,重量約7.5公斤,夏季一整天穿下來,汗水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異常辛苦。主要的震暴武器是棍棒加上盾牌,雖然有催淚彈,但是沒有用過一次。

當時站在街頭,面對不認識的示威群眾,他們叫囂咒罵著我們的祖宗八代。在沒有上級命令,警察與憲兵也不知道怎麼回應,只能心中充滿怒氣,當他們在練習繞口令。原本是一場政治抗爭,慢慢也會變成敵我的恩怨。警察與憲兵扮演的是社會秩序維護者,握有合法暴力。但是,對於群眾來說,他們儘管「不合法」卻相信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記憶所及,當時在台北街頭沒有發射過催淚彈。聽說當時台灣國民黨主政者禁止使用催淚彈,所以拿著發射器,只是用來嚇唬人。至於橡膠子彈,或更強力的,類似散彈槍的布袋彈,根本沒見過。但是,我也曾經也拿著盾牌往前驅散群眾,進行清場。群眾打我們,對警察憲兵丟擲石塊,我們清場還手打回去的時候,當然也完全沒有猶豫,現場就像一場械鬥。看到香港線在群眾運動的景況,好像歷史回帶,歷歷在目。

後來想想,國民黨當時的主政者其實是聰明的。握有權力者也心知肚明,他們的統治正當性非常脆弱(當時台灣已經經歷過「美麗島事件」),於是小心翼翼地,擔心傷人又傷己。所以,面對極端挑釁的群眾,儘管宣稱自己合法,但也不太輕易使用強制暴力。在民主政治發展的過程中,握有權力執政者的迷惘不會比站在街頭的警察憲兵震暴部隊少,是否要玩弄法律來遂行政治的目的,其實只在一念之間。

如果我們沒有辦法互相問候取暖,是否可能停止互相怒駡與殺戮?

暴力本身就是一種悲劇式的姿態、祭典上的儀式。警察與示威群眾都在被迫地表演著,讓握有權力,或沒有握有權力的兩類沈默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維持法律秩序經常是握有權力者,以國家之名,進行施暴的最好藉口。暴力施作如果只是合法,卻不為群眾所接受,失去正當性,警察與黑社會就沒有多大區別了。

警察絕對不應該扮演「磨心」兩難的角色,香港握有權力的執政者,絕對不應該讓警察與群眾之間的嫌隙繼續惡化,成為一種類似團夥間的械鬥場面,撕裂社會。合法暴力施作的正當性端賴輿論走向,不是「於法有據」就可以硬幹。政治事務不應透過法律來解決,造成一個合法卻不正當的結局。香港當前「反送中」運動規模與頻率,應該已經清楚告知執政者應該正面回應的方向,剩下的就是一念成佛或成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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