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胡全威】誰是傷害自由民主的人？從江宜樺台大演講事件談起

作者為世新大學口語傳播學系副教授

在柏拉圖《理想國》中，有一段提到政體循環論的歷史演變。簡單的說，就是因為人性趨向，一個原本由一人統治的政治體制，會因為繼承者不見得優秀或者有人想要分享權力，而成為一小群人統治，也就是貴族政體或稱寡頭政體。

而隨著這小群人貪婪、腐壞，失去正當性，就轉為由更多人分享權力的民主政體。民主政體是否就是演變的終點呢？在廿世紀末時，確實有人宣稱「歷史終結」了，人類到了自由民主體制，文明歷史的進展就已經結束，不可能再去想像一個更好的政治體制。然而，古代政體循環的觀點，更務實地從人性、歷史演變的角度來看，民主政體接下會繼續傾向轉為獨裁政體。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的德國納粹，就是從威瑪共和衰敗成為希特勒獨裁。

為什麼？柏拉圖認為，人性在民主政體中，承繼著「自由」、「平等」的性格。崇尚自由，反對任何的束縛，只要有限制，就會抱怨、就會想辦法破壞。同樣的，平等的傾向，也要求每個人都要一律平等，不願意看到有人可以比較受到尊崇。事實上，這也是後來十九世紀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 1805-1859）所說的，自美國獨立戰爭之後，平等已經成為世界的潮流，要求一切的平等，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根本主軸。

後續的歷史證明，階級平等、男女平等、種族平等，甚至人與動物之間的平等，驗證了托克維爾的遠見。但是，當一切都平等時，托克維爾擔心「多數暴力」的問題。每個人都是「一」，沒有一個人被認為是比較對的。唯一的比較，就是誰擁有比較多數的支持，也就是誰擁有更多的「一」。

而誰能擁有比較多的「一」呢？因為在道理上，受到相對主義的影響，人們不相信有絕對高的價值，沒有誰會比較有道理。但是，在實務上，最後遵循的，就是誰比較「堅持」、「激進」，就可能吸引更多人的追隨。因為既然認為價值上沒有好壞，有的只有「信念」上的強弱。也因此，為何激進如川普、杜特蒂（菲律賓）、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巴西）之流的，會獲得多數人的支持。因為他們的信念強悍，讓人們以為他們真的掌握了某些道理。事實上，我們生活中不也常有這樣的經驗，有些人就是很相信某些事。我們不明究理或者就是省事輕鬆，往往會認為這些人大概掌握一些道理，就隨他們吧！因為，真理難探、價值難比，我們為了方便，就依賴一些看起來很有意見的人。

但是，在這種自由過了頭，反對一切束縛。而平等性格，傾向拉下所有比我們強大的人，除了多數「一」的支持對象。自由民主政體並沒有變得比較強大，反而因為「自由過了頭」，成為失序狀態。因此，入侵行政院，成為得意洋洋的壯舉。干擾他人演講分享，成為捍衛自由民主的英雄行徑。這就是近日有關江宜樺受邀在台大演講所碰到鬧場的遭遇。這群人真的是愛好自由嗎？真的是為了捍衛民主嗎？

不。這是不自由，這更不是愛護自由民主。

柏拉圖說到，當人們對於這種自由過頭，失序行為不斷時，人們開始渴求強而有力的統治者，於是獨裁者出現。這不就是我們現今擔憂世界中許多民主國家為何開始又出現強人領導的問題嗎？因為失序，所以人們渴望強勢領導，渴望威權再臨，甚至開始質疑自由民主的價值。

正如，廿世紀末的政治哲人施特勞斯（Leo Strauss, 1899-1973）所言：「正因為我們是自由民主的盟友，所以我們不能諂媚她」。捍衛自由民主，不是推崇這種自由過了頭的混亂。我們要守住基本的價值、基本的法治底線，讓民主有序，才是真正自由民主之友，才是捍衛自由民主的方式。

本文除了嚴厲指責這一小群破壞秩序的鬧事者，也誠摯地希望人們不要因此而對自由民主失望。

最後，附帶一提，筆者二十多年前即有幸受教於江宜樺老師。除了當年深感於受到他精采教學的啟發，目前就我所認知的，也未曾發現他從事政治工作後，背離他所教授的。有一些自稱是他學生的，可能沒上過幾次課或者也沒有看過他著作，甚至有人為了媚俗而以痛批老師彰顯自己，這是我不敢苟同的。

在政治上，大家本來可以有各自的意識型態、價值判斷。但是，作為一個人，基本的師生倫理又或者朋友情誼，還是應該要有做人的根本態度。「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但是吾不會以羞辱老師為榮，因為我認為基本做人道理是不能捨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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