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姑娘—變為一個女人,我真的很努力!

文/林雨佑攝影/余志偉

Yahoo奇摩取得非營利網路媒體《報導者》獨家授權,同步刊登「穿裙子的男孩們」專題。藉由4名性別認同各種光譜與變裝欲者的真實故事,帶大家進入這些人心裡的風貌,從理解「不同」開始,消弭「不安」帶來的各種傷害。

「我是女生、我是女生、我是女生⋯⋯」國中二年級時,我還是和爸媽一起睡,每天晚上入夢時,我都細小聲默念這樣的咒語,希望自己隔天一醒來就可以變成女生。

心誠則靈嗎?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咒語成真。

佈局:20年前開始鋪陳

當時,班上的男同學只知道打架跟阿魯巴,我卻喜歡玩娃娃和女生會喜歡的可愛東西。記得那年韓國變性藝人河莉秀正紅、話題正熱,但「性別重置手術」對我來說是一件好夢幻的事情。

而今,去年9月我拿到了第一張GID (註:Gender identity disorder,性別認同障礙。)證明,這個月(2018年10月)我才要動SRS手術(註:Sex reassignment surgery,性別重置手術,也就是俗稱的變性手術。)「變成女生」這場人生大戲,我已經佈局了20年⋯⋯。(註:報導刊登時,Erika剛完成手術正在復元中。)

我有一個粉絲專頁,但你如果去網路搜尋我的名字Erika,一定不會找到跟「CD (註:Cross dresser,變裝者。)」或是「偽娘(註:偽娘一詞源自於日本動漫界,指稱容貌打扮穿著像是女性的生理男性。)」連結在一起。因為,Erika就是Erika、我就是我,不是偽娘、也不是CD。我之前就做了豐胸手術,但我一次都沒有露奶,甚至為了娛樂我「女友」、也有過去穿男裝到穿女裝對照圖,我知道這樣的照片如果放在網路上,一定會爆紅,但我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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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ka接續完成GID診斷並拿到證明文件。(攝影/余志偉)

會經營粉絲團,主要是希望讓大家知道,「跨」(跨性別者的簡稱),也是可以跨得很正向,我想傳遞這種正能量。

我在台北長大,有一個姊姊和弟弟。爸爸是台南人,台南老家整個村裡面住的都是親戚,我爸算是當地仕紳,而我又是長孫,可以想像是多麼一個傳統的家庭。

從國中起想變成女生,上了高中後讓我處於很焦慮的狀態,在「Yahoo奇摩知識+」搜尋「我想變女生」的關鍵字不知幾百次。因為中文的資訊很少,搜到的相關資訊用中文翻英文去查英文的資料、再用英文翻成日文去搜日文的資料,希望心裡的焦慮可以獲得解答。

但我也明白,如果當時我如果很衝動立即就去「跨」的話,一定被家裡趕出去,所以我繼續忍耐著。後來找到解除焦慮的辦法,就是「念書」,讓頭腦裡面塞滿數學、地理,讓自己就不再胡思亂想,而且我也明白,念書對我來說絕對不會吃虧。

天堂:日本「跨圈」的美麗人生

我大學念商科,對於要「當男生」、還是「當女生」,仍拿不定主意,當時的心理狀態,算是一半、一半,所以大學畢業先去當兵。但軍中的生活,整天跟一群男生處在一起,看他們講話夾雜一堆髒話,或總是關注哪個妹很正,這些我真的完全無法融入,讓我就此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百分之百」的女人。

退伍後因緣際會跨海到日本討生活,剛開始我靠做代購謀生,一天可以賺個3、4萬日圓。但畢竟還是要找份正職工作,我花兩個月請日本室友幫我惡補求職面試專用的日文,順利進入一家公司擔任中文翻譯工作。

那是一家位於東京銀座的知名化妝品公司總部,我會選擇化妝品公司應徵也是精心盤算的。因為當時我還是以男生的身分生活,唯有在化妝品公司才能名正言順地接觸大量化妝界的知識和人脈,並且有用不完的化妝品,讓我每天都可以像個女生一樣化得美美的,沒有比這更適合我的工作。進去後,我非常努力地工作和學習語言,後來也通過日本的「化妝品檢定」考試。

在日本時,Erika曾通過化妝品檢定測驗。(攝影/余志偉)
在日本時,Erika曾通過化妝品檢定測驗。(攝影/余志偉)

台灣,或許對於「同志」而言算是相較友善的社會,但在「跨性別」族群的話,日本真像天堂。

對跨性別者來說,最怕的就是「他人的目光」。日本有所謂「遠慮(えんりょ)」的文化,在電車上就算你裝扮比較奇異,日本人也不會一直去看你,會跟你保持距離;但台灣就KY (註:日本流行語簡稱,指不會看人臉色的人。原文為「空気(Kuuki)読(Yo)めない人」。) 很多,會一直盯著看你、看到你不舒服為止。日本對兩性的界線要求很明確,同志卡在中間就會受到很多歧視,但跨性別只要從這一段跨到另一端,反而不太會被另眼相待。

就以變性手術來說,在台灣,手術前必須去精神科就醫取得診斷證明;日本的規定也相同,但是日本有許多專門針對性別問題服務的診所,台灣這部分就相對少;而台灣SRS手術必須自費、並沒有納入健保,日本卻由健保給付,所以在日本動(男變女)手術的價格只需要台灣的三分之一,約新台幣10萬元左右。

在日本,已出現兩位跨性別議員,女跨男的埼玉縣入間市議員細田智也,以及男跨女的東京世田谷區議員上川綾,社會普遍對於跨性別比較能接受,「跨圈」也真的很興盛。不但社團聚會、活動多,東京甚至成立了專門給「想女性化的男生」的補習班「乙女塾(おとめじゅく)」,裡面有開設行為舉止、講話聲音、化妝的課程,指導各種如何「做女生」的技巧。

我也去那個補習班上過課,認識很多很厲害的「跨圈」前輩,像開課的老師就是個大美人(男跨女),她不只教你技術外,最重要的,還會分享「做為女人」的概念。這個補習班裡講的是「女性化」,族群非常廣泛,只要是想學習如何看起來像個女生的人都可以去,不管你原生性別是男、是女,或想不想變性,很多去上課的同學都是單純的CD。

回台:進入性別友善職場

原本我打算就移民日本在那裡住下來,在這個「跨的天堂」我過得自在、開心,在這裡我開始每天化妝、穿裙子,完全進入「女生」裝扮的美麗人生,但後來因為家人生病,在日本住了3、4年後,選擇搬回台灣。回到台灣後,繼續做翻譯和日文老師的工作,但我真的很幸運,又進入了一個對性別友善的職場裡,所以我還是依然可以自在、開心地「做女生」。

我現在工作的公司裡,我不是唯一性別認同或性伴侶認同非主流的人,公司裡LGBT四大族群都有,我的上司就是個男同志。即便我的性別欄上還是掛個「男」,但公司裡所有人都像瞎了眼一般,完全把我當女生看待,員工旅遊很自然地把我分配到女生房;對外跟學生介紹時也說我是「美女老師」。

在台灣也可能是「跨」的天堂。(攝影/余志偉)
在台灣也可能是「跨」的天堂。(攝影/余志偉)

前一陣子我正準備要動SRS手術,公司知道後,不但讓我請了18天的假,甚至還給我半薪。其實,台灣也有天堂。

在我還是以男生身分生活時,交往過好幾任異性戀女友。2年前,我跟最後一任異性戀女友坦承跨性別的想法後,她無法接受跟「女生」
在一起,提了分手。現在我有個感情穩定的「同志女友」,她愛「女性」、我也很愛她。

這兩年來,我做過下巴、豐胸、全身除毛手術,剛剛動最後的SRS手術。整個變性過程,前後花了我近百萬的積蓄,這也是用無數爆肝的夜晚換來的。

告白:意義非凡的「生日快樂」

要成為女生這件事情,我精心佈局了20年之久,是因為我知道當家庭無法保護我的時候,錢最能保護我。所以學生時期努力念書、進入社會努力賺錢,等自己有了經濟基礎和穩定的生活後,我覺得可以開始跟家裡「告白」了,我的策略第一步,就是先收服平輩。

家人第一個知道我想變性的人是我姊,她一開始還以為我只是喜歡穿女裝而已,我說我是真的想當女生,姊姊跟弟弟都覺得我瘋了。但有一次,姊夫把我們大家找出來深談,他對我姊和我弟說,「不管他(指我)變成怎樣,都還是你們愛的家人,你們要好好支持他。」當下聽到姊夫這樣講,我真的非常感動。

少一個敵人就多一個朋友,在跟爸媽開口之前,我姊甚至還幫我擬定了各種戰略,爸媽有什麼樣的反應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去講。不過當然,長輩還是比較難接受。

我媽勸我回頭是岸,要我回去當「陽光男孩」;我爸則是大罵我是「變態」,然後就開始躲我,好幾個月都沒講話。
直到今年過年的時候,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爸爸說:「新年快樂!」他也回了一句:「新年快樂!」雖然就只有這麼簡單四個字,但對我來說,這個意義真的非常非常大。

很多人會羨慕我,好像跨得很快很順利,你說我很幸運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努力,努力地工作賺錢,努力地讓家人和社會理解,努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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