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生活】國文老師離職到加拿大捏壽司,是否搞錯了什麼?
作者:希文樂見
「哇,你是老師,怎麼會來這裡打工?」;「那你回台灣後,還會繼續當老師嗎?」每當遇到這些問題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微笑著說:「可能吧。」
不知不覺來到加拿大已過了數個月,我現在像進入生存遊戲的玩家,而且還是「地獄困難模式」。
現實條件來說,現在來加拿大打工度假並不是一個好選擇:以前的加拿大是個社會福利好且友善移民的大國,所以吸引許多外國移民;如今的加拿大外來人口過多,物價、房價高漲,失業率節節攀升,政府也不斷限縮移民條件。連很多在加拿大生活多年的人,也想回去了。
上述這些都不是新聞,早在 2020 年前後疫情最嚴峻的時候,加拿大的經濟狀況就越來越差了。我是在 2023 年抽到去加拿大的工簽,起初甚至有想要放棄的念頭,畢竟我在台灣是國文老師,去加拿大打工度假,對我的職涯發展沒什麼幫助。
只是,從過去以來就習慣「專注於單一目標」的我,逐漸感到厭倦。
決心「出走」,一開始其實是為了逃避
專注於一個目標的好處是穩定:每天持續精進自己,朝同個方向前進。但久而久之,也會錯過無數未知的風景,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嘗試新事物,也很容易因為沒有達成(階段性)目標,就感到焦慮。
而我長期以來的目標:學校,對我來說越來越像一座高牆。看著教室內的學生們疲憊的眼神,我知道很多年輕的生命都失去了學習的原動力,每天被迫坐在狹窄的課桌椅間,機械性地完成作業──他們沒有時間體悟生活,我們卻要學生交出數百字的心得,以應付作文考試。
我心裡很想告訴他們:「孩子呀,學習其實是很有趣的!只是很多時候不會出現在課本裡,更多在生活中。」而我自己又何嘗不渴望從這個僵化的教學結構中抽離,給自己更多的自由和養分?
原本以為待在體制外的學校,可以找到自由。殊不知只是來到了另一座圍城──學生是比較自由了,老師卻更不自由,高層和家長的期待,全都壓在基層老師身上。
疲倦的我,只想出走,我承認我去打工度假的初衷不是因為勇敢,而是為了逃避。
「砍掉重練」的求職路
因為不愛多倫多、溫哥華等大城市的繁華,所以選擇了宜居的卡加利(Calgary)。在加拿大打工度假的日子一點也不輕鬆,但一切都讓我覺得新鮮又有趣。
為了找工作,每天上街 walk in,手上拿著數十張英文履歷,走進店家禮貌地詢問:「I am looking for a job, is there any vacancy now?」大部分投遞出去的履歷都沒有收到回覆,但為了生存下來,還是每天厚著臉皮上街。
因為沒有車,只能住在靠近捷運站的地方,加上預算有限,為租屋處跑了很多地方。雖然在加拿大的生活消費明顯降級,我在台灣也更容易找到工作,但以旅遊的新鮮感加上出走圍城的心態來面對生活,無論遭遇什麼似乎都可以欣然接受──上街 walk in 找工作的日子,我就當作在城市裡散步。10 月的卡加利還沒入冬,正是氣候溫和的時候,天空是廣闊而純淨的藍,沿街滿是金黃色的樹葉,從洛磯山脈流淌而下的 bow river 清澈見底,閃爍著銀鱗片般的光芒。
但走遍大街小巷,投遞出去的履歷幾乎全數石沉大海。少數有錄取的幾家不是距離太遙遠,就是老闆太過怪異──我遇過把培訓期當「員工福利」不支薪的,也遇過和我再三保證店裡服務的顧客都是石油大亨、上市公司老闆,小費十分豐厚,店裡的員工「工作半年就能在加拿大買車買房」的。這些工作都讓我心中警鈴大響,寧可錯失機會也別誤入火坑。
但深秋的卡加利越來越冷,戶頭的存款越燒越少,初來乍到時的新鮮有趣不再,我開始認真為生存問題擔憂。
「轉生」成為壽司職人
好在,持續不斷嘗試下,我終於幸運地在一間日本料理店找到工作。
「廚房的工作很辛苦喔,你可以嗎?」面試我的大主管也是位台灣人,這家集團旗下有好幾家分店。
雖然我沒做過廚房的工作,也知道餐飲業肯定都很辛苦,但還是堅定地點點頭。我可不想在天寒地凍的卡加利因為繳不起房租而流落街頭,悲傷地宣告生存遊戲挑戰失敗。
「認真工作,努力存錢,然後好好出去玩!」我在心裡宣誓。
因為我的身型纖瘦,膚色白淨,加上天生氣息弱的關係,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看起來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兩肩不能提重物的模樣,再加上聽到我從前的職業是國文老師,給人一種「讀書人」的印象,聽到我要來廚房工作,很多人在第一時間都會露出詫異的臉。
不過我並不害怕,我可是扛著木頭桌子、雙人床墊,和室友一起徒步搬回家的女人,人家只是天生麗質,相貌較為嬌貴而已。
「那你是老師,應該很有耐心吧。」主管在說了一連串公司的規定後,忽然又問。我心裡想:「這什麼奇特的印象?」不過依然微笑點頭。
過了幾天,我被分配到壽司區,和我同期面試的男生則被分配去炸天婦羅,我想還是看在我一副柔弱的模樣,不忍心要我去提油桶炸蝦子。
餐廳大部分員工都是亞洲人,香港為最大宗,再來還有台灣、大陸、日本、韓國、菲律賓。雖然說中文的機會很多,但還是有不少得跟外國同事溝通的時候──我來這裡才發現,原來學英文不單純是為了和歐美人士溝通,在聽不懂對方母語的情況下,英文確實是最簡單的溝通工具。
所以,真的不要執著於英文「標不標準」。生活不是一場考試,難道和日本人、印度人用英文溝通的時候,你還要去質疑他們的英文不標準嗎?能傳達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總而言之,在各國口音繚繞的異鄉廚房一隅,這雙過去總是拿筆、打鍵盤的手,現在開始洗米、洗鍋子、拿菜刀、捲壽司。
從「勞心」到「勞力」的體悟
在廚房工作是真的很辛苦,上班 8 小時,除了中間休息半小時外,沒有一時一刻是閒下來的,更完全沒有坐下來的機會。生意平淡的時候也得備料、清潔,否則忙的時候肯定來不及準備。我每天下班的時候,肩膀和腿部肌肉都挺痠痛。
但勞力型工作也有比勞心型工作單純的地方:每天到點下班,下班後就不再煩惱工作上的事情;不像過去當老師的時候,下班仍需回覆家長訊息,處理學生的諸多情況,額外花許多時間備課。
勞心型的工作,大多沒有一個「任務完成」的指標,面對學生的狀況,很多時候除了陪伴和等待,我們也無能為力。至於教學,好之外永遠有更好,永遠有新的點子可以挖掘, ㄧ不小心就會讓大腦一直處於工作狀態,不肯讓自己下班。
我現在每天都在琢磨與不同壽司的相處之道:鮭魚的內餡柔軟,需要輕輕地壓;鮪魚較為堅硬,可以稍微施加一點力道;炸蝦、炸魷魚體態強健,可以死命地按。
在捲握壽司的過程中忽然領悟到,原來世間的道理是相通的:對學生要因材施教,對壽司亦然。順著他們的本性與他們相處,彼此都能輕鬆自如。而專心做好一件事,在日復一日的過程中,也能體悟出豐富的層次。
不過無論是勞心還是勞力,都要記得休息,給身心恢復能量條的時間,才能走得長遠。
生存日記仍在繼續:讓自己重新開機
在這裡我第一次看見極光──而且不用去黃道鎮,走出家門口就能看見──我將手機調成長曝光模式,屏氣凝神十秒,一動也不敢動,只為了拍下黑夜裡的五彩斑斕。
也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雪,比看見極光還興奮,我像個小孩子般衝出去又叫又跳。紛飛白雪落在楓紅色的葉子上,遠看像糖霜,近看才發現每一片雪花的形狀都不同,原來雪的結晶那麼美,有種纖細又脆弱的美感。伸出手好奇地觸摸,卻在指尖迅速融化,原來只能欣賞,不能擁有,不過已經很滿足了。
而在廚房工作最療癒的時刻,是有一次店裡居然撥放周杰倫的專輯,來自香港、台灣的同事都忍不住輕輕哼唱起來。
縱使異國的景色再美,還是會有想家的時候。
現在的我,就像進入生存遊戲的玩家,如果關卡沒有點挑戰性怎麼會好玩呢?如今過了幾個月,幸運的我有份工作,也找到符合預算又滿意的新家,算是暫時能夠在加拿大生存下來。
人生最終什麼也帶不走,但每段當下的體會都是真實的,現在的我很快樂,也很感謝當初「有勇氣逃避」的自己。
迷惘的時候不妨慢下來,不要給自己太多設限,盡可能地去吸收一切未知的事物,把自己從頭到腳更新一次,等到時來運轉的那天,也許就能找到出路。
也因為格外珍惜這段特別的旅程,所以我想更用心地生活,去愛、去觀察、去體會,並且記錄下來。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國文老師離職到加拿大捏壽司,是否搞錯了什麼?」──我的打工度假生存記》,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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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希文樂見,原是一名國文老師,現轉生到加拿大打工度假。我的文字給人的感覺比較理性溫柔,但那其實是我整理思緒後產出的結果,本人性格活潑好動、多愁善感、毒舌厭世,精神狀態長年在學烏薩奇尖叫,及思考人生意義之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