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死了一位公務員之後？

[NOWnews今日新聞] 據媒體報導，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北分署1名39歲的吳姓同仁，11月4日疑似因遭到職場霸凌，在辦公室輕生。勞動部在19日，由部長何佩珊帶著次長開記者會，公佈調查報告。結果是避重就輕，官官相護，輿論全都炸了鍋。

次長拿著調查報告說，雖然分署長謝宜容未對輕生同事直接霸凌，但謝會在凌晨1時或清晨5時對其他主管交辦工作，假日更不要說，若未在10分鐘內回覆，隔天就會被面談辱罵、斥責，讓同仁身心壓力極大，嚴重到要赴身心科治療，她到任後一年多內，105名員工，有81位離職或請調，甚至有6名公務人員選擇降調至其他機關。且報告提及，謝曾要求上班時間跑步，也讓同仁遭受不參加會有不良後果心理壓力，加上面商等過度要求，造成同仁受挫及受傷身心壓力。

這還不是最扯的，最扯的是陸續流出來的訊息稱，該自殘員工應是在假日加班時輕生，但到11月4日上班才被發現。但長官是叫救護車來，對明顯已經OCHA，已冰冷的大體做CPR，然後放到輪椅，不是擔架，也沒蓋白布運走，且不准搭長官專用電梯，擺明了要意圖掩蓋，製造此員工不是在辦公室輕生的假象。事後謝長官還多次召開內部會議，流出的錄音帶顯示，謝長官連哭帶罵要求員工不准消息外漏，連廠商都要要求保密。

更扯的是，勞動部報告雖說謝女已降調為非主管職，並送考績委員會議處，但調查報告明顯避重就輕。報告引述謝宜容在調查中表示，自己對於同仁有咆哮、怒罵等行為，是為了提升同仁高二階思考、提升工作能力，對於情緒管理不佳深刻自我檢討，但目的是求好心切、保護同仁，只是說話音量大。而勞動部在調查報告結尾處理建議中也寫道，謝宜容「對同仁工作上之要求，『目的良善』，乃為有效推行業務以及提升同仁之工作能力。」只不過執行方式過度嚴厲，口吻、音量也過重，忽略人文關懷，造成團體氛圍凝重，形成反效果。

請問一下，一個辦公室，不要說公家單位，就算是個私人企業的辦公室，一個長官就任後，105人走了81個，離職率高達77%，長官的長官都沒察覺有什麼問題嗎?更何況出事的單位，是主管勞工權益的勞動部?前幾年不是還在討論法令規範，應嚴禁員工過勞加班，下班後主管傳訊息交辦事項，而且要求立即回覆，應屬不當行為。那勞動部怎會縱容自家主管，清晨一點、五點傳訊息，還要求立即回覆?就算前述行為可以解釋為求好心切，那麼同仁離世後的一連串遮掩行為，人走了連塊白布都不能蓋，大體連擔架都不給躺，這也算是「目的良善」嗎?

台灣的職場霸凌之所以屢見不鮮，就在於「平日作威作福，出事官官相護」的職場文化，不只存在於企業，更存在於主管機關，甚至政治圈中還習以為常。我也遇過那種一到任就大呼小叫，要求員工一一向他報告業務的長官。然後晚上七、八點鐘，大概是喝完酒回家，便在工作群組中發一堆前言不對後語，根本看不懂的訊息，如果員工們不理不回，他就破口大罵，弄到幾乎整組人馬差點集體離職。結果長官的長官仍是政治考量優先，未將此人調職。我們的勞動法令，竟然是由這群迷信「官大一級壓死人」，出門要求員工幫他打傘遮陽擋雨的官僚們所審議，所主管，所執行，請問，這些人真心在乎勞動者的權益，真心有把勞動者當作一個完整的「人」來看待嗎?

福特汽車的老闆亨利福特曾抱怨過:「為什麼老是我只是需要一隻手，卻給我找來一個人?」彼德杜拉克回應這句話:「你永遠只能在勞動市場上招募到一個人，而不是一隻手。」這是現實條件的限制。所以現在很多大老闆在瘋AI，瘋無人工廠，因為這讓他們不必再面對人體限制，可以無限的壓榨機器。問題是，在政治圈，在擁有判斷與裁決的權力機關，至少在可見的未來，不可能以AI取代人力，主管終究得認清，你面對的永遠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手。

所以，政府機關與政治圈，其實比企業更需要精通現代管理，懂得工作流程的制定與掌握，懂得團隊的協作與說服，懂得最起碼的「尊重」。主管不是不能罵人，但不能把罵人當成唯一的溝通方式，而且要罵人就要罵得有道理，至少旁邊人與同事們是信服的。員工不是你的奴才，不是你的工具，更不是你的仇人，他們是你一起完成任務的伙伴。你不能無限制的壓榨他們，無邊界的羞辱他們，獨攬所有功勞，撇清所有責任，把他們當成韭菜與牲畜。如果發生不幸事件，主管是要負起處理全責的，即使那不是你的錯。可是，事件發生至今兩個禮拜，主要當事人謝宜容，有出面鞠個躬、道個歉嗎?她是有多硬的背景，值得部長、次長出來幫她所闖下的大禍鞠躬道歉，而她卻可以躲在後面涼快?

說實話，就算這位謝長官，是玉皇大帝的女兒，在她濫施權威，弄出一條人命之後，也沒有躲在後面涼涼沒事的資格。在現代法律環境下，已經沒有一命換一命這種事，但不代表她可以不受懲處，尤其是員工輕生後的種種遮掩作為，已足以移送公懲會處理，甚至移送法院調查。我們不能因為政治原因，而忽視一條生命的失去。如果我們的政府依舊如此縱容惡劣的主官管，那麼人們最終會走上自力救濟，文明點的選擇媒體爆料，粗魯點的直接暴行犯上，官官相護護到最後，是賠上整個政府的信譽，賠上整個執政黨的前途。

總結而論，現代管理能力的欠缺，官僚文化的遺毒，養成了這些當個小官就以為自己可以享受皇上待遇的爛主管。這才是我們的政府一天到晚被人罵到臭頭，行政效率不彰，每天只知道搶錢塞人，卻一直得不到人民信任的主因。這不是撤掉幾個部長就能解決的事，這需要領導者下決心，全面提升公務人員的管理技能，全面排查並清除這些作威作福成習的爛官僚，並且建立新的政治文化。只有當官員不再自覺是傳統意義上那個高人一等的「官」，而只是一種任務與一個團隊的帶領者，我們的政府，才會走上讓人民認同與肯定的起點。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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