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枯寧專欄】縱火犯、殺手、破壞者、間諜
今年 1 月底，唐納德·川普就任美國總統第二任期僅一周，一名北約高級官員向歐洲議會議員表示，俄羅斯日益加劇的混合戰爭對西方構成了重大威脅。在聽證會上，北約負責創新、混合和網路事務的副助理秘書長詹姆斯·阿帕圖萊描述了“過去幾年北約國家發生的破壞事件”，包括火車脫軌、縱火、基礎設施襲擊，甚至針對主要工業家的暗殺陰謀。自 2022 年俄羅斯總統普丁在烏克蘭發動全面戰爭以來，已有 15 個國家記錄了與俄羅斯情報部門有關的破壞行動。阿帕圖萊在一月份聽證會後對新聞界表示，北約現在應該進入「戰爭狀態」來應對這些不斷升級的襲擊。
安德烈·索爾達托夫（ANDREI SOLDATOV）和伊琳娜·博羅甘(IRINA BOROGAN) 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縱火犯、殺手、破壞者、間諜>( Arsonist, Killer, Saboteur, Spy)說，川普向普丁示好的同時，普丁正在升級俄羅斯與西方的混合戰爭。(While Trump Courts Him, Putin Is Escalating Russia’s Hybrid War Against the West) 安德烈·索爾達托夫是歐洲政策分析中心的非常駐高級研究員，也是監督俄羅斯秘密機構活動的 Agentura.ru 的聯合創始人和編輯。伊琳娜‧博羅根是歐洲政策分析中心的非常駐高級研究員，也是 Agentura.ru 的共同創辦人兼副主編。他們是《我們在莫斯科的親愛的朋友們：破碎一代的內幕故事》一書的作者。
莫斯科安全機構中很少人相信美國
此後的幾周裡，川普向普丁做出的戲劇性舉動使得破壞活動被推到了幕後。相反，為了盡快與俄羅斯達成協議以結束烏克蘭戰爭，川普政府談到了華盛頓和莫斯科關係的新時代。與此同時，白宮已採取措施，瓦解聯邦調查局和國土安全部內部為打擊針對美國的網路戰、虛假資訊和選舉干預而做出的努力——所有這些努力之前都與莫斯科有關。事實上，川普表示，俄羅斯值得信任，會遵守任何和平協議，而普丁「將會比他應該的更加慷慨」。
但任何認為川普與普丁的協議將導致克里姆林宮的間諜和破壞者退縮的假設都是危險的錯誤。首先，他們的政治領袖不允許這樣做。莫斯科安全機構中很少人相信能夠與美國或西方國家實現持久和平。今年 2 月，親克里姆林宮的智庫瓦爾代俱樂部研究部主管費奧多爾·盧卡亞諾夫表示，不可能出現「第二個雅爾塔」——一項將重新界定歐洲邊界和勢力範圍的全球協議。克里姆林宮外交政策的另一位重要代言人德米特里·蘇斯洛夫表示，美俄關係的任何解凍都將是短暫的，並且不太可能在 2026 年美國中期選舉中維持下去。
同時，俄羅斯安全部門對美國意圖的不信任也根深蒂固。幾個世紀以來，俄羅斯一直認為西方意圖征服或徹底摧毀俄羅斯，蘇聯和俄羅斯情報部門幾十年來一直認為西方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對於莫斯科的間諜來說，川普對普丁的討好為他們擴大和加強在歐洲的顛覆活動提供了機會。鑑於川普政府對北約及其跨大西洋盟友的防禦持懷疑態度，美俄協議可能會增加莫斯科在歐洲發動非常規攻擊的意願。
莫斯科的新殺手
經過烏克蘭全面戰爭三年，俄羅斯間諜機構目前已在歐洲全面動員，將破壞和混合戰爭納入全面戰略。這些攻擊的目的不僅是讓歐洲各國政府失去平衡。他們還旨在透過以難以應對的方式增加政府和工業成本、騷擾人民和尋找歐洲國防的弱點來減少歐洲對烏克蘭的支持。除非西方準備好制定一個有凝聚力的策略來應對這些襲擊，並以足夠強大的信號形成有效的威懾，否則莫斯科將看不到在協議達成後加速這一行動的壞處。
自 2014 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以來，莫斯科的間諜機構一直在國外試驗破壞行動，以向西方施壓。起初，這包括偶爾的襲擊，例如俄羅斯軍事情報局格魯烏特工炸毀了捷克共和國的彈藥庫，這些彈藥庫一直為當時在頓巴斯與俄羅斯作戰的烏克蘭軍隊提供彈藥。 2022 年入侵烏克蘭受阻後，莫斯科最初與西方斷絕聯繫，其外交官被驅逐，間諜被迫重組。但在 2023 年，其情報機構，包括聯邦安全局 (FSB)、外國情報局 (SVR) 和 GRU，開始在歐洲重新部署，這成為一種新型的混合戰爭活動。
最明目張膽的是俄羅斯暗殺德國最大武器商
迄今為止，最明目張膽的行動是俄羅斯於 2024 年春暗殺德國最大武器製造商萊茵金屬公司負責人阿明·帕珀格 (Armin Papperger)。北約混合戰爭官員阿帕圖萊今年 1 月公開證實，這項陰謀被德國和美國情報部門挫敗。阿帕圖萊在證詞中指出，還存在著針對歐洲產業領袖的「其他陰謀」。這種威脅似乎不太可能消失：值得注意的是，與其他歐洲國防公司一樣，萊茵金屬很可能在達成協議後在武裝烏克蘭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而且自川普政府上台以來，其成長預期大幅上升。
阿帕圖萊在一月的證詞中也證實，俄羅斯一直在招募「犯罪集團或不知情的年輕人或移民」 來實施此類行動。例如，2024 年 3 月，兩名英國男子因在倫敦東部一家與烏克蘭有關的包裹遞送倉庫縱火而被捕——此次襲擊與瓦格納準軍事公司有關，該公司傳統上是俄羅斯軍事情報機構的掩護。原因之一是，當地犯罪者可以透過社群媒體招募一次性工作，甚至不知道他們為誰工作，這使得打擊犯罪變得更加困難，俄羅斯公民也更難滲透到這些國家。
除了針對歐洲基礎設施和軍事後勤外，莫斯科的間諜機構還可能試圖利用破壞行動來影響目標國家的政治格局。例如，在今年2月德國聯邦選舉前夕，阿富汗人和其他移民對德國平民發動了一系列攻擊。根據我們在選舉前不久採訪的一位德國高級情報官員稱，德國機構認為俄羅斯安全人員可能煽動這些襲擊，以增加對極右翼的支持，而極右翼反對德國對烏克蘭的支持。
這些攻擊並不一定需要暴力才能有效。例如，有跡象表明，俄羅斯機構可能利用社群媒體招募青少年，包括後蘇聯僑民，在移民人口眾多的社區公寓大樓牆上噴塗仇恨口號，威脅或羞辱當地人，以煽動對烏克蘭或敘利亞難民的仇恨。這些攻擊不需要太多準備，而且可能只需要花費數千美元。更有野心的新兵可能會得到報酬，從事更暴力的行動，例如縱火或投擲燃燒瓶。
歐洲情報官員認為，德國與波蘭和英國一樣，仍將是莫斯科的主要目標之一。鑑於該國來自俄羅斯和烏克蘭等前蘇聯共和國的移民人口眾多，以及移民問題日益緊張，俄羅斯間諜機構可能看到了影響政治局勢和公眾輿論的特殊潛力。此外，考慮到新任總理弗里德里希·梅爾茨承諾大幅增加德國國防開支及其在西方安全中的作用，克里姆林宮可能更有動力試圖破壞該國的穩定。
俄羅斯間諜機構在抓捕和交易人質正在制度化
俄羅斯新興戰略的另一個要素是越來越多地使用人質。持有歐美護照的外國人在俄羅斯被抓的現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重。自入侵開始以來，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就開始以各種藉口逮捕目標國家的大量公民，例如在錢包裡發現一塊含有大麻的口香糖，或在被拘留者的智慧型手機上發現向烏克蘭慈善機構捐款數百美元。
冷戰期間，囚犯交換業務大多限於西方和蘇聯敵對間諜機構之間在地緣政治邊緣進行的秘密交流。例如，克格勃並沒有在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森和蘇聯領導人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之間的戰略武器限制談判（SALT）中提出間諜交換。自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情況發生了變化。在就釋放被拘留的美國籃球明星布里特妮·格里娜進行談判之後，俄羅斯情報機構（尤其是俄羅斯對外情報局和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已經認識到人質交易能夠強烈影響目標國家的輿論。結果，莫斯科把被捕的外國人，包括來自法國、德國和美國的人員，變成了地緣政治談判中的重要籌碼。
如今，俄羅斯間諜機構在抓捕和交易人質方面的作用正在制度化。幾年前，俄羅斯聯邦安全局成為美國和俄羅斯之間的秘密管道，因此它在 2024 年釋放美國記者埃文·格甚科維奇的談判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也就不足為奇了。事實上，俄羅斯對外情報局局長謝爾蓋·納雷甚金已經參與與華盛頓的此類談判很長一段時間了，包括 2022 年，時任中央情報局局長的威廉·伯恩斯在安卡拉會見了納雷甚金。該會議的議程除了使用核武外，還包括在俄羅斯的美國囚犯問題。
最近，當克里姆林宮官員與川普政府官員在利雅德就烏克蘭協議舉行初步會談時，納雷甚金被列入俄羅斯方面，大概是為了利用人質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會談之前，俄羅斯剛剛釋放了因持有醫用大麻而被拘留的美國教師馬克·福格爾；川普在公開儀式上盛贊福格爾的回歸，並在白宮迎接他。事實上，人質交換借鑒了川普在交易方式中偏愛的一些交換條件，這使得俄羅斯更有可能繼續俘虜西方囚犯。 3月11日，納雷甚金首次與川普的中央情報局局長約翰·拉特利夫通電話，據俄羅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報道，兩人同意「保持定期聯繫」。
更多的黑暗，更多的欺騙
自 2022 年以來，俄羅斯情報機構也將破壞活動與其長期的跨國鎮壓活動緊密聯繫在一起。克里姆林宮長期以來一直使用各種手段來對付其敵人和流亡反對派成員，而這些手段往往就在它目前進行破壞活動的國家，包括德國、英國和波羅的海國家。俄羅斯秘密警察可能享有發明跨國鎮壓的可疑榮譽：從十九世紀下半葉開始，沙皇秘密警察就滲透並騷擾法國和瑞士的俄羅斯政治流亡者。他們的蘇聯繼任者大大升級了這些策略，甚至包括政治暗殺。自本世紀初以來，普丁的間諜也做了同樣的事情，攻擊在國外尋求庇護的反對派人物。
但現在俄羅斯的跨國鎮壓變得更加老練，並且經常涉及將責任推卸給其他方。例如，2 月初，俄羅斯對外情報局公開指責烏克蘭情報機構「準備攻擊」俄羅斯反對派或在海外尋求庇護的商業人士。俄羅斯對外情報局聲稱，如果這些襲擊者被捕，他們會「指責俄羅斯特種部隊，據稱這些襲擊是他們下令準備的」。
歐洲各地的俄羅斯流亡者社區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聲明的重要性：俄羅斯對外情報局正在為新一輪針對俄羅斯流亡者的襲擊做準備，而他們提前把罪責推給了烏克蘭。莫斯科將其在西方的行動歸咎於烏克蘭的做法似乎只會繼續擴大。從現在起，這些攻擊，包括暗殺企圖、縱火和對基礎設施的攻擊，都可能被歸咎於烏克蘭情報部門，以煽動歐洲輿論反對烏克蘭。
大多數破壞行動沒有直接指向俄羅斯的痕跡
這些努力顯示俄羅斯的戰略發生了改變。 2016年後的幾年裡，莫斯科的情報人員似乎越來越明目張膽、馬虎大意，彷彿他們並不在乎被揭發或被抓住。想想看，一名騎自行車的俄羅斯殺手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柏林市中心射殺了一名車臣分離主義分子，當他將手槍和自行車扔進附近的施普雷河時，幾乎立即被德國警方逮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像他這樣的俄羅斯特工並不在乎：他們決心透過自己的厚顏無恥的行動表明，西方揭露和刑事指控他們的努力沒有奏效。
然而現在，間諜機構又回到了更隱密的模式。烏克蘭戰爭使得俄羅斯人更難在歐洲建立自己的間諜活動，而間諜技術的最新變化——例如將目標國家現有的間諜網絡之外的業務外包給歐洲國民進行一次性工作——幫助他們避開了這一困境。
克格勃檔案保管員、叛逃者瓦西里·米特羅欣在從莫斯科偷運來的筆記中描述了蘇聯在 20 世紀 60 年代為對雅典附近帕尼薩山的北約綜合防空基地發動破壞襲擊所做的精心準備。採取的破壞方法是利用克格勃「F」服務實驗室開發的技術設備進行縱火。這些裝置偽裝成希臘式香菸盒，內含高度易燃的炸藥，可以利用內建機制隨時點燃，以應對稀薄的空氣。當然，這次行動需要幾名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人員。如果這次攻擊真的發生，我們很難不將其歸咎於敵對國家。
這與普丁執政初期所採用的模式相同。在本世紀的第一個十年，當俄羅斯間諜機構在海外實施暗殺行動時，這些攻擊都帶有明顯的俄羅斯國家特徵，例如攻擊者使用了釙或軍用級神經毒劑諾維喬克。但如今情況已不再如此。克里姆林宮在過去兩年發起的大多數破壞行動都沒有直接指向俄羅斯。許多犯罪行為也涉及當地犯罪者，他們透過社群媒體被招募，以幾百美元的價格從事一次性工作。
歐洲已經採取新措施保護波羅的海電信電纜
儘管有大量證據表明克里姆林宮已經制定了系統性的、日益致命的混合戰爭戰略，但西方領導人未能製定出適當的戰略來遏制它。目前，美國及其歐洲盟友在俄羅斯干預2016年美國大選後採取的點名羞辱策略仍是西方回應的重要組成部分。
2024 年 11 月，倫敦一家法院審判了一群保加利亞人，他們被指控為俄羅斯機構從事間諜活動——包括監視據信烏克蘭軍隊在那裡接受訓練的斯圖加特美國軍事基地、策劃襲擊倫敦的哈薩克斯坦大使館、襲擊兩名反對克里姆林宮的調查記者，以及一名流亡倫敦的哈薩克斯坦政客。 3月初，所有被告被判有罪，這是一項更大的揭露和懲罰與莫斯科勾結的人的行動。一些歐洲國家似乎也試圖透過否認或淡化俄羅斯特工實施的破壞性攻擊的規模來降低其影響。
更有希望的是最近加倍加強安全的努力。例如，幾個歐洲國家已經採取新措施保護俄羅斯附近波羅的海地區的電信電纜、管道和其他關鍵基礎設施。其中包括今年一月啟動由英國牽頭的反應系統，用於追蹤對海底基礎設施的潛在威脅，並監視俄羅斯影子艦隊（老舊且維護不善、懸掛方便旗、所有權和管理不明的艦船），該艦隊是十國聯合遠徵軍的一部分。
但川普對莫斯科的立場轉變導緻美國情報界內部出現動盪，使得制定西方國家的全面應對措施變得更加困難。川普政府向中央情報局成員提出的買斷提議的公開報道在俄羅斯引起了歡呼。同時，美國政府為美國情報工作設定了新的優先事項，包括瞄準墨西哥販毒集團並更加關注中國，而不是俄羅斯和對烏克蘭的支持。對莫斯科的間諜機構來說，這些舉動可以被利用為加強在西方活動的機會。
華盛頓有關低估了俄羅斯的風險
如果川普的舉動導致對俄羅斯的監視大幅減少，這將不是美國情報界第一次放鬆警戒。 1990 年代，冷戰結束後，美國的注意力也從俄羅斯轉移，導致華盛頓方面大量失去了有關俄羅斯事務的專業知識，也低估了風險。這種情報水平的下降很可能是導致西方國家在普丁執政初期對他進行誤判的原因之一，而當時普丁為俄羅斯重新推行專制以及與歐美對抗奠定了基礎。今天重複同樣的錯誤將是災難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