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賊不兩立」到「排我納匪」,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滄桑變遷
中共建政以後,是如何在20多年的時間裡面,一步步將中華民國趕出聯合國的?重溫中華民國在聯合國,從「漢賊不兩立」到「排我納匪」的滄桑變遷,是否能夠借鑒這一段歷史,像金庸武俠小說中的高手一般,就現在臺灣加入或者重返聯合國,對中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覺得也是蠻有意思的。
中共欲入聯,遭遇「拖」字訣
《聯合國憲章》明確規定中華民國是聯合國的創始會員國,和美、蘇、英、法同為五強,是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1949年10月,國民政府在內戰中敗退到臺灣,中共建政,蔣中正和毛澤東隔海對立,一個要「反攻大陸」,一個要「解放臺灣」,都主張自己的政府是中國的正統,這才出現了中國代表權之爭的問題。
以革命或政變方式建立新政權,在聯合國有過新舊兩個政權代表權之爭的國家,有匈牙利、伊拉克和柬埔寨等。新政權在國內政局穩定以後,聯合國一般都承認新政權。中國代表權問題從1949年算起,經過了22年才算定局,這在聯合國中算是絕無僅有的例子。
中共剛一建政,周恩來就給聯合國總部發電報,通知新政權成立,中華民國沒有資格代表中國。聯合國首任秘書長賴伊主張接納中共,他認為,共產黨政權跟國民黨政權誰好誰壞,這不是聯合國應該考慮的問題,革命後建立的共產政權,事實上已支配了大部份的中國國土和人民,這個政府就是中國的正統,應該代表中國加入聯合國。美國明確反對賴伊的主張,批評他越權。
美國的反對,讓中共跳腳,在蘇聯的指導下,1950年8月,周恩來向聯合國控告美國侵略中國的臺灣,以及轟炸中國領土。中共暗地裡聯絡了一群社會主義和第三世界的國家,準備在聯合國「圍毆」美國。隨後,聯大第五屆會議開幕,還沒有選出大會主席,印度就迫不及待提出中國代表權問題,蘇聯提議驅逐中華民國的代表,並向中共發出邀請。
當時,印度是支持中共進入聯合國最賣力的國家,他同時還主張應該遵守《開羅宣言》,將臺灣歸還給共產中國。只是到了1962年,當印度跟中共爆發武裝衝突,造成印軍1383死亡,1700人失蹤,會不會後悔當初在聯合國支持中共的行為呢?
在誰能代表中國出席聯大的問題上,美國自然是支持中華民國的。整個50年代,美國的對策,基本上是一個「拖」字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拖」就是借著聯合國大會的議事規則,使這個問題不能直截了當的表決。聯大就美國所提的「誰應代表中國出席大會議題」提案,表決通過的490號決議,就是這個「拖」字訣實際運作的結果。決議認為各方「意見紛歧」,所以大會決定設置一個七人特別委員會,就誰應代表中國出席問題加以審議,並且「提出建議向大會報告」。在聯大收到報告書,並且作出決定以前,中華民國政府可以代表中國出席大會,權利和其他會員國完全相同。
1951年12月,「中國代表權誰屬問題特別委員會」成立。七個委員本身的意見就很難統一,到了第二年聯大時,向大會提出報告書。而聯大對這份報告書,未必能夠「有所決定」,事實上也不可能「有所決定」,於是這個問題就可以「拖」下去了。
1950年曾擔任美國助理國務卿的魯斯克,1990年出版的回憶錄《如是我見》中,得意洋洋地說,他當時靠著這個設計,「把中華人民共和國摒除在聯合國之外,為臺灣的中華民國維持了一個席位」,魯斯克原本以為或許能拖個四、五年,沒想到居然一直拖到1960年。
整個50年代,美國一方面設法把中國代表權問題,交給委員會去審議和寫報告。另一方面,只要任何國家的代表,在聯大上把這個問題作為程式事項提出,或者提出有關決議草案,美國一定提出一個要求「一概不予討論」的議案,並且提出應先表決美國提案的動議。美國先表決的動議總是獲得通過,而美國「一概不予討論」的議案先表決的結果,也總是以高票通過,成為大會的決議。在美國這套「組合拳」之下,主張恢復中共議席的決議草案,連表決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封殺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960年。
然而,這種拖延戰術到了後來,在聯合國內部引起愈來愈多的抱怨。連當初支持美國立場的國家也覺得,少了中共的參與,一些涉及到國際和平跟安全的事項,都沒有辦法解決,所以中國代表權不是一個程式問題,而是一個重大而迫切的問題。在1961年的聯大上,居然是跟美國友好的紐西蘭,首先開了「第一槍」,要求將「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列為大會議程項目,經總務委員會表決通過,又經大會通過,成為全體會議審議的專案。
眼看「拖」字訣已經無法阻止提案。因此,美國又利用聯合國議事規定,將「拖」字訣進化到「重要問題」策略,達到繼續阻撓中共入聯的目的。
從「拖」字訣到「重要問題」
1950年聯大通過的第396號決議,已有明文規定:「凡遇主張有權代表某一會員國出席聯合國者非只一方,而該問題又成為聯合國爭執之點時,則此問題應依憲章宗旨原則及個別情形加以審議。」而聯合國憲章第18條規定,「會員國權利及特權之停止,會員國之除名」都屬於重要問題,而「大會對於重要問題之決議,應以到會及投票之會員國三分之二之多數決定之」。既然紐西蘭認為,中國代表權是一個重要而緊急的問題,美國也同意,但由於重要,對於提案的表決也應「慎重」處理,美國找到了「重要問題」這一應對中共入聯的「大招」。
從1961年到1970年,在討論中國代表權問題時,只要有國家提出一件要求恢復中共合法權利的決議草案,美國和盟國就提出關於這個問題的第二件決議草案,這個決議草案的內容是把中國代表權當作一個「重要問題」來表決。並且,還重施故技,提出優先表決第二件「重要問題」決議草案的動議,這個動議表決通過後,「重要問題」決議草案也跟著表決通過,等於把中國代表權的提案卡死了。
當然美國「重要問題」決議草案的動機,也許有一點幫助中華民國政府的心意,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美國不想讓一個跟自己敵對的「強盜政權」進聯合國。美國靠影響力,能夠拉到多數票通過決議,別人也無可奈何。
然而國際局勢一直在變化。亞、非、拉的新興獨立國家,加入聯合國的數目與日俱增,中共跟蘇聯從意識型態衝突到實際交惡。中共左右開弓,同時反對蘇聯修正主義和美國帝國主義,而且中共從建政開始,就不顧自身的「一窮二白」,數億人民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積極援助第三世界國家,就像現在習近平的大撒幣,吸引了一大批剛剛獲得獨立的非洲國家,爭先恐後前往北京朝聖毛澤東,巴結討好中共的國家越來越多。
這反映在投票的變化上,1961年,美國「重要問題」決議表決的結果是61票贊成,34票反對,7票棄權;到1970年,變成66票贊成,52票反對,7票棄權,票數差距已經縮小了。反過來,由阿爾巴尼亞等國提出的支持中共的決議,1961年表決的結果為36票贊成,48票反對,20票棄權;到1970年,表決結果為51票贊成,49票反對,25票棄權,未達到「重要問題」所規定的三分之二多數,但首次達到了多數票。眼看中共代表權的恢復只是時間的問題,於是,一些國家開始尋求中國席位之爭的其他解決方法了。
中國席位之爭的其他解決方法
早在50年代,就有一些國家希望能找到另一個辦法,來解決中國的席位之爭。到了60年代,有這種想法的國家逐漸增多。這些國家的立場是,一方面接受中共的存在,贊成恢復中共的席位,同時也認為中華民國有參加聯大的權利,不應將之除名。1961年,已有獅子山、馬來亞聯邦、奈及利亞等國主張「由有關各國談判」或者「建立適當機構」來解決。這些摸索第三條路的國家,在美國跟阿國的表決大戰裡面,多數投棄權票,這些國家傾向於確保中華民國有某種代表權。例如在1965年聯大辯論時,牙買加代表就表示,他們承認中共有權取得聯合國的席位,以及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的席位。不過,臺北政府確實控制那個「島」,所以它不是流亡政府,應該給予某種會籍。英國也強調,他們投票贊成給予中共席位,並不表示對臺灣的主權和代表權問題作了決定。
在1967年的聯大上,已有許多國家贊成中共加入聯合國,但反對同時驅逐中華民國的提議,因為中華民國政府有效控制的領土和人民,比許多會員國都要多,所以有些國家主張尋求一種辦法,使共產中國和自由中國兩個政權,在聯合國內都有代表權,「不反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聯合國,但卻不能贊成開除中華民國。」1970年,在聯大為中國代表權辯論時,沙烏地阿拉伯代表甚至建議,應該在臺灣舉行全民投票,來確定它願意獨立或是跟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併。突尼西亞代表則提出一個決議草案,主張委託秘書長來探求中國代表權問題的各種可能解決辦法。
中華民國的立場,從50年代開始,一直是老調重彈,沒有什麼改變,不外乎是重申中華民國政府是依法組織的中國政府,是聯合國創始國,也忠實履行憲章原則跟國際義務。而中共則是叛亂集團,是蘇聯在中國大陸建立的傀儡政權,中共更是曾在韓戰中跟聯合國為敵。可是「傀儡政權」的說法,在60年代中蘇交惡之後,已經沒有人相信了。
中華民國的代表在聯大辯論時,一再堅持只有一個中國,並且「斷然拒絕」任何用「兩個中國」的辦法解決中國代表權提案。他們認為,友好國家的代表試圖尋求某種「折衷解決辦法」,來解決中國代表權問題,是一個根本錯誤的觀念,這自然是源自蔣中正「漢賊不兩立」的立場。據說外交部長葉公超曾有意採納「兩個中國」的方案,以圖臺灣的自保,因為蔣中正堅決反對而作罷。
終於,在1971年,國際形勢急轉直下,中華民國被迫退出了聯合國,並迎來了斷交潮,成為了國際孤兒。
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
1971年聯大召開以前,美國的季辛吉訪問共產中國,在國際上造成很大的震撼。過去在聯大支持美國提案的國家,紛紛改變立場,使得整個形勢急轉直下。這一年的聯大,也在這種對中華民國相當不利的氣氛中揭幕。
事實上,美國在1971年聯大的策略,是從消極的阻止,變為一種積極的「雙重代表權」模式,也就是一方面贊成中共進入聯合國,同時也反對把國府逐出聯合國。
那蔣中正到底有沒有動過接受美國的「雙重代表權」,或者「兩個中國」的心思呢?美國前外交官譚慎格,在2014年應邀來臺北演講。譚慎格說,1971年10月中華民國的代表被逐出聯合國以後,11月26日美國駐臺北大使馬康衛,就接到時任外交部次長楊西昆的緊急電話,要求跟美國舉行一場秘密會談,主題是尋求美國支援臺灣獨立,新的名稱是中華臺灣共和國,楊說蔣總統將動用緊急權,擱置憲法,解散國民大會、立法院、監察院等機構,設立一個新的單一的臨時民意代表機構,該機構將由三分之二臺灣人、三分之一外省人組成之類的。但是當時美國總統尼克森正在計畫訪問共產中國,臺灣獨立將帶來難以應對的複雜情況,以及無法預估的結果,所以美國對楊西昆的建議置之不理,譚慎格最後評論說,「假如楊次長的台獨計畫能早一年提出,一定會獲得華府熱烈的支持。」
其實,譚慎格引用的資料,來自馬康衛的談話記錄,再加上馬大使的附注意見,寫成6頁僅供國務卿跟助理國務卿過目的密電,這份編號「臺北5869」的密電,在2002年解密。譚慎格的描述,給人一種蔣中正已經準備建立中華臺灣共和國的印象,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真實情況僅僅是楊西昆的一廂情願。楊覺得如果沒有美國的強大說服力,蔣中正也不會採取行動,因此楊建議由美國副總統出面遊說,由馬大使配合,安排蔣所信任的美國老朋友來向他勸說。而馬大使的附加意見,認為楊雖然是「重要而高度負責任的官員」,其看法卻是「超過政府在不久將來可能行動的範圍」。馬康衛一針見血地指出,讓蔣中正拋棄中華民國,設立一個三分之二臺灣人,三分之一大陸人的民意機構,絕無可能。同時,楊可能也低估,改變中華民國國際身分,會在國內跟外國造成的後果。
而在1971年聯大,即將投票表決中國代表權問題的當天淩晨4點,臺北時間 1971 年 10 月 25 日下午 4 點,蔣中正在國家安全會議做了以下裁示:「我國擔任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己經只是一個名義…遇到重要問題,均由少數強權國家徑作決定,根本不要我們參加意見,這是我國作為一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恥辱,也是國家的恥辱,所以我常考慮,在適當時機,不惜退出聯合國⋯今日聯合國己無法律正義可言,己是一個骯髒場所,還有什麼值得留戀⋯此次聯大中國代表權案,無論是阿案或美案,都違背了聯合國憲章,所以若阿案提出表決,在其表決前,我們應毅然聲明退會。」
1971年的聯大議程上,針對中國代表權問題,有三件決議草案。阿爾巴尼亞等國要求恢復中共權利的第一件決議草案;美國等國提出的關於「重要問題」的第二件草案;以及要求大會確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代表權,為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同時也確認中華民國繼續有代表權的第三件草案。
美國代表針對「雙重代表權」模式提出說明:聯合國在處理中國代表權問題時,應該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華民國都是存在的,聯合國在規定中國代表權的方式時,應該反映那個無可爭辯的現實。聯合國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跟中華民國相互衝突的權利主張,在其依憲章規定和平解決以前,不必探取立場。中華人民共和國應該有代表權,但同時也應該規定確保不剝奪中華民國的代表權。
在辯論中,沙烏地阿拉伯提出了有別於上述草案的意見。他認為這是自決權問題,大會沒有權利又沒有力量強迫臺灣跟中國合併。沙烏地阿拉伯也提出了一個決議草案,請大會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應在聯合國取得合法地位;中華民國,也就是臺灣島上的人民也應該保留席位,一直等到在聯合國主持下,能以全民表決的方式,在下列三種途徑中作出選擇為止,一,作為一個具有中立地位的主權國,繼續保持獨立,中立地位則由聯合國所登記的一個條約明確訂定;二,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邦聯;三,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聯邦。
隨後,表決大戰開始,美國一如往年那樣,提議大會先表決「重要問題」草案。美國的動議通過後,大會開始表決,任何剝奪國府在聯合國代表權的提案,都需三分之二多數通過的草案。表決結果,竟是10年來首次以55票贊成,59票反對,15票棄權,否決了「重要問題」草案。
這個草案一被否決,中華民國代表團在阿爾巴尼亞提案表決以前,要求發言,主動宣佈退出聯合國大會並退出會場。隨後,阿爾巴尼亞等國的決議草案也就在贊成76票、反對35票的情況下,順利通過,成為大會第2758號決議。
這個決議就是後來被蔣中正稱為「排我納匪」的決議。因為它決定「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同時「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1971年11月15日,中共代表團首次代表「中國」出席聯合國大會會議。
中共參加聯合國,並且取代中華民國成為安理會五常之一,已經有50多年了。到底是臺灣,為這個世界創造的自由、民主、和平、友愛、包容多一些,還是中共給這個世界帶來的貧窮、動亂、殺戮、暴力、死亡多一些,相信大家很容易找到答案。1974年,中共副總理鄧小平,在聯合國大會第六屆特別會議上發言:「中國現在不是,將來也不做超級大國。如果中國有朝一日變了顏色,變成一個超級大國,也在世界上稱王稱霸,到處欺負人家、侵略人家、剝削人家,那麼,世界人民就應當給中國戴上一頂社會帝國主義的帽子,就應當揭露它、反對它,並且同中國人民一道,打倒它。」
不知道習近平聽了,會不會覺得諷刺和羞愧呢?
作者》龔與劍 參與1989年湖南益陽六四民運,後遭勞改2年。2012年組讀書會遭關切後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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