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安寧緩和近30年》蔡兆勳回應台大生「安樂死」疑問:要先樂活才可能善終

台灣大學通識課程「人文與科技的對話」27日邀請台大醫院金山分院院長蔡兆勳,和同學分享樂活與善終。(攝影/陳稚華)

樂活與善終並非生與死的對立,而是一場人生的深度學習。

台灣大學通識課程「人文與科技的對話」27日邀請台大醫院金山分院院長蔡兆勳,以「樂活善終─學習之旅」為主題,帶領學生進入「生死學」課題。

蔡兆勳以「向死亡來學習生活」作為開場,和同學分享投入安寧緩和醫療20多年來的心路歷程。他先笑說,這個看起來是不好兆頭的議題,其實反而是一個積極的意涵,從死亡的學習能讓人生活得更好。

「我們可以把人生想像成是一本書或是一篇文章,我們人生這一本書要開始的時候就是出生,但是避免不了要老、要病、要死,以前老師教我們寫作文的時候都有提到起承轉合,即使已經走到人生最後,但是如果在最後一刻不能圓滿、順利,那你這一生也會留下遺憾......」

醫學有極限,靈性關懷能帶出生命的意義

蔡兆勳先請同學們思考,假如明天還會放假,可能許多同學現在還會躺在床上睡覺,覺得還有時間,「這樣我們人生的積極度就會下降很多,所以有時間的急迫性、人的生命有限,才會是更美好的,如果我們的生命是無限、每天都在睡覺,並不是什麼好事。」他也提到,若有同學覺得過得很苦,也別擔心,因人生的本質就是如此,「跟這些病苦同在不是消極,而是更積極去思考怎麼樣讓這個苦痛化除減少。」

蔡兆勳強調,醫學有極限,即便醫學發展突飛猛進,但還是有極限,「比如說癌症末期病人進行心肺復甦術,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也因為有這個證據,現在國家的法律才開放18歲以上民眾有權利決定將來如果進入到末期、多重器官功能衰竭,進入到不可逆轉的狀況,可以不選擇心肺復甦術。」

「如果一個人可以透過醫療處置重新站起來、走出醫院、回到家庭社會,這是醫學進步的恩賜,但這一套放在這些末期病人身上會不會適合?」蔡兆勳提到,延長這些末期病人沒有意義的生命、受無謂的痛苦,最後還是不可避免走向死亡,讓他思考如果不用這一套高級的維生醫療設備,要如何去關照關心這些病人。

他分享,過去照顧這些病人的經驗發現,他們很容易出現焦慮、恐懼、無助失落,「甚至會罵你,所以為什麼我們很強調同理心,比較容易進入良性的循環,不然醫療沒辦法進行下去,變成醫病間的衝突,這是很不好的現象,所以醫病雙方一定要互相同理,而靈性則能給人能量、引導我們的行動跟思考,帶來生命中的意義。」

病患在末期最顯著的需求並非僅是緩解肉體的痛苦,而是滿足靈性的需求,包括被信任、被支持、被寬恕及被愛的渴望。(攝影/陳稚華)

比化療更有效的「話療」

蔡兆勳分享「靈性其實簡單講就是關係,你把你自己放在中間,你跟別人、跟自己、跟環境,跟你的信仰之間的這些關係。我經常畫一個圖送給病人回去思考,我說你把你放在中間,不外乎就是你跟父母、夫妻、兄弟姊妹、朋友、工作、信仰間的關係,你回去想一想,這些路線哪一個你比較不順利?再衍生出來你跟自己是否有良好順利的關係?譬如說你認不認識自己?愛不愛自己?意義感是很重要的。」

他強調,在緩和臨終照顧中,最主要向病人、家屬傳達的便是人生的意義跟目的,「意義和目的可以讓人超越、有完整的力量、讓我們生活充實,但我們過去常常忽略掉這個層面,這20多年跟病人相處,我發現病人照顧到最後會成功,就是這個醫療團隊協助到這個病人靈性的成長、獨立跟超越,幫助這個人最後階段找到生命的意義、價值和目的。」

蔡兆勳指出,在緩和臨終照顧中,最主要向病人、家屬傳達的便是人生的意義跟目的。(攝影/陳稚華)

蔡兆勳舉例,一位72歲多發性骨髓瘤5年的病人,有憂鬱症,從加護病房出來之後就不想講話,「他不是不能講話,是不願意講話,但是家屬非常關心病人的善終,提出3個問題要我們在適當的時機來跟父親講他的病情、討論生死議題,這個難很難,但這是家屬的期待,那你怎麼去跟他溝通這件事?如何幫助父親在末期找到人生的意義價值、超越對死亡的恐懼?」

醫療團隊便和家人一起圍繞在這位病人身旁,陪他走過憂苦,「也提醒他除了最親近的人以外,還有這麼多人在關心他,告訴他過去當了50年的藥師是很有意義的事,造福的人無法計算,應該要為自己拍手,讓他覺得這是很有意義的事,這些都是屬於他很好的回憶和資產,只有他能擁有。」蔡兆勳分享,這是和這位病友第一次見面的談話,大概講了12分鐘,病人也在談話中慢慢開始有回應,甚至感受到情緒,家人都非常驚訝也相當感動父親的改變。「這個叫話療,講話治療,藥物沒辦法做到這些事情。」

不需要提早結束病人的生命,才能改善他們的痛苦

講到靈性,蔡兆勳進一步分享靈性的需求,是指人都需要被信任、被支持、被愛、被寬恕,而這些靈性的需求在末期病人身上更明顯,因為他剩下的人生很短暫。

「曾經有一個大姐頭戴水桶來我的門診,她還戴帽子、戴口罩,我一一徵求她的同意才把水桶、帽子、口罩拿掉,一目了然,她沒有頭髮、一隻眼睛張不開、一隻眼睛閉不起來,然後鼻子歪一邊、嘴巴歪一邊、講話不清楚,但她希望你了解她的問題,她喪失尊嚴、好不容易跑到門診,為自己的問題希望得到一個幫忙跟協助,所以即使再聽不懂,也要讓她認為我聽得懂。」

蔡兆勳語重心長地分享,其實這位大姊怕死,但是嘴巴卻說不想活,「很明顯是她心願未了,我們以前的醫療就是有生命跡象就好,但現在很重視人的心願未了,不要讓人含怨而終。那這麼嚴重的困擾,有沒有藥可以處理?沒有,透過照顧陪伴跟關懷才能解決。」

另一位罹患子宮內膜癌的林阿嬤曾經為疾病痛不欲生,只求能早日解脫,但在緩和醫療團隊的協助下,林阿嬤能起身下床,並在陽光下悠閒漫步,還可以回到家裡生活了3個星期才離世,也讓蔡兆勳更堅信,不應該讓安樂死成為人生的終點。「根本就不需要用到安樂死,用緩和醫療已經足以改善病人,生命跡象結束不是善終,他心平氣和才叫善終,透過照顧關心讓他們可以繼續在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我們不需要去提早結束病人的生命,才能夠改善他們的痛苦。」

蔡兆勳強調,這個照顧是「五全」的照顧,包括全人、全家、全隊、全程、全社區,所謂的安寧緩和醫療完全是站在以人為中心的思維,而非以醫療團隊為中心。「不是我們告訴病人生命有意義,是用我們的愛與關懷讓病人覺得生命有意義,要先樂活才可能善終。」

透過心靈關懷與陪伴,讓病人在最後一程找到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是蔡兆勳從事安寧緩和醫療近30年最在乎的事。(攝影/陳稚華)

蔡兆勳與台大同學輕鬆互動中,談論生死課題。(攝影/陳稚華)

台灣要不要開放安樂死?蔡兆勳這樣回應...

講座結束後,同學也紛紛提出不同問題,一位同學提到「生死是必經之路,只是早晚的區別,若後半生只能臥床度過,人生便沒有意義,如果對死亡有所畏懼,為什麼不不可以選擇死亡,減少家人的困擾也放過自己呢?」

蔡兆勳回應表示,人都有一死,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避免後半輩子臥床度日,盡量減少不健康的餘命、避免失能,「但臥床就一定沒有意義嗎?不見得,重要的在於這些病人有沒有得到適當的醫療關懷跟照顧,不僅是醫療,還要家人跟團隊的協助,透過這些照顧,病人就不會想死,有太多的例子,因為人基本上對死亡還是會畏懼的,沒有一個人不畏懼,只是我們現在還沒遇到,所以這些人給他醫療關懷的照顧、家人的陪伴,可以改善這個問題,就不會痛不欲生,自然能走完人生最後的旅途。這樣對於家人、對自己就沒有所謂的困擾,也就沒有所謂放過自己的議題。」

對於台灣要不要開放安樂死,蔡兆勳也提到,近來除了安樂死,另一個熱門的倡議是「斷食善終」,雖然他能同理這些倡議,都是看到病人的苦痛需要協助,「但我們很不希望這些病人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照顧跟關懷,就把這些跳過去了,這樣對於這個人和他的家人,我覺得都不是那麼理想,讓有需要的病人得到關懷和照顧,我相信這些痛不欲生的情景就會大大減退。」

蔡兆勳與同學開心合影。(攝影/陳稚華)

台大副校長丁詩同(中)也分享母親臨終前,陪伴母親的照護歷程,右1為壽險公會理事長、金融總會代理理事長陳慧遊。(攝影/陳稚華)

會後,一位台大生接受《信傳媒》訪問時表示,今天聽完講座對安寧醫師和團隊的工作和實際的醫療情況有更深入的了解,也反思目前應該更把握當下,「因為有時候會太過執著在生活中一些小事,就沒有看到生命中比較大的面向,甚至可能在活著的時候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去付出,當家人離世或是突然發現自己生病,到那時候再去做抉擇其實就比較困難。」

蔡兆勳也再次和同學勉勵,在年輕時就能慢慢開始學習面對生死這門課,可以讓未來人生的路更加寬廣,「因為學會死亡,就可以學會生活,才懂得生命。」

(原始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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