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在李再鈐的時空詩歌

1980年代的某一天,我走在台北著名的中山北路,欣賞道路兩旁的建築、商店和行道樹,感受到不光有活力、繁榮景象,道路的寬窄和建築物高矮的比例,更讓人有種舒適感,我很是喜歡。彼時,我第一次從美國來台灣,訪遊台北,被友人安置在舊「美軍俱樂部宿舍」。

停泊數天中,在周遭閒逛時,隱約看到遠處有個紅色的線條,立體的造型吸引著我,好奇地往那邊走去。方知是台北美術館前的一座塑形作品,有如天文圖裡的星座,不禁自問:何時降落到人間?今天我的運氣真好!

圍繞著這作品觀賞了許久,心裡有著無比的欽佩。標示牌註明作品名為「低限的無限」,作者:李再鈐。頃間,我渴望要認識這位藝術家,腦中想像著他是怎樣的人,什麼樣貌、聲音、舉動……或更有可能是個體型健壯的大帥哥?

仔細欣賞作品每個角度時,我用手隨著邊緣線觸摸感受,啊!那不就是巴哈(J. S. Bach, 1685-1750)的「G弦上的詠嘆調」嗎?跟著便是那第一號大提琴G大調組曲,輕輕地從這作品冒出。旋律、音調、節奏,在我心中與藝術家李再鈐的「低限的無限」喚起美妙的共鳴……它是優美的、活躍動態的,又令人振奮的詩體建構--360°×360°的詩體。在這建構體中,有著作者李再鈐無數的夢想、理想沉睡其中,等待著人們將它們一一喚醒,來聆聽內在美妙的詩歌。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多年後,我有幸親炙李再鈐老師,在他府上,在他作品展覽時,看見了這同一系列的其他作品,如「無限延續」、「虛實之間」等,這系列形成了一個優雅的詩篇。這詩篇讓我了解到,我需以造形領域之外的含義來探討與感受。雖是物質的建構,「時間」與「空間」的意涵並非以測量工具可表達。

「時間」記載了漫長旅程中的「事」與「情」,滋養並豐富了「空間」的存在。「時」、「空」的伸展與延續,「詩」與「歌」亦拉得愈來愈長,甚至於無限。鋼材的作品似乎也在伸展長大。啊!粗獷的鋼材在光與影的變幻中,似乎失重如羽毛般,準備騰空。

想起有一回,我與劍橋大學教授Dalibor Vesely(1934-2015)討論時,我向他請益德國文豪詩人歌德(Goethe,1749-1832)所謂的「音樂是流動的建築;建築是凝固的音樂」可有他的典故?討論許久後,我們都認為歌德本人並沒有詳細闡述這兩句話的來源。

我便與他建議,我來嘗試補上一個背後故事:有一天,阿波羅(Apollo,古希臘神話中的音樂、光明之神,亦是古羅馬神話中的太陽神)命令奧菲斯(Orpheus,古希臘神話中的音樂家及預言家)在人間為他建立一個新的王國。奧菲斯無奈地坐在一荒山上,不知如何進行這任務,便拿起他的七弦豎琴奏起了音樂,此時山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石子騰空起舞,直到音樂停止,這些石子紛紛落下山頭,形成一座城市王國。

Dalibor教授大拍手掌說:「我們達成了一個歷史性的任務,補上了歌德留下的洞。」大夥兒喝著大杯的啤酒慶祝,哈哈大笑!

在神話中,豎琴亦成為了天文中的「天琴座」與那「大三角」!

尋思,三角椎組構成的「低限的無限」系列,可就是「天琴座」下凡人間?

李老師竟然擁有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公元前570-495古希臘哲學家)的一雙手?

但我們無需去了解它們的祕密,而是沉醉在它們的魅力之中,足矣!

李再鈐老師最愛的時刻,是在台灣北海岸一帶,海洋盡頭與天空連結,而眼前有一堆一堆靜止的跳石仔,李老師以那黑粗線條創作了無數的素描情節。無止境的海浪穿梭其中,在他眼裡閃爍著光芒,素描筆觸粗獷自由,充滿激情,畫作宣告並靜止了水與石舞蹈的片刻,也為跳石仔伸張了正義。

李再鈐老師邀我為他《穿越世代》寫序文時,我心中帶著無比的溫暖問他,為何找上我?我並非期盼他的回答,因為我表達的只是崇敬感動。

李再鈐老師是位藝術家、詩人、思想家、作家、雕塑家、水墨畫家,他總是在創作,挑戰自己。至今鶴髮童顏,仍在嘗試新觀察與思考。

他的鋼材兒女們與他一起在北海岸邊瞭望著那無限變化的自然現象,有如他們都是屬於這現象的一部分。

李老師談及佛像、自然科學等有著禪意的啟示,無限的創造力,描繪人性的壯麗與生活的簡樸,他的作品完美地詮釋「空」與「虛」的理念。

我很珍惜與李老師相處的每一秒,心情愉快又開朗,感謝他賦予我這任務!

(「穿越世代──李再鈐個展」自四月三日至六月八日於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本展除回顧他數十年的創作脈絡,更特別展出全新大型裝置,並首次公開難得一見的水墨與平面繪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