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允明專欄】黎巴嫩能在與以色列的戰爭中倖存嗎？

10 月 8 日，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給黎巴嫩人一個嚴峻的選擇：奮起反抗真主黨，否則就冒著進入加薩的風險。他說：“站起來，佔領你的國家，以免它陷入長期戰爭的深淵，這場戰爭將導致像我們在加沙看到的那樣的破壞和苦難。”瑪哈‧葉海亞 Maha Yahya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黎巴嫩的後天>( Lebanon’s Day After)提出，黎巴嫩能在與以色列的戰爭中倖存嗎？(Will the Country Survive the War With Israel?)
伊朗將代表黎巴嫩與法國進行停火談判
在內塔尼亞胡發表演說前不久，伊朗外交部長阿巴斯·阿拉格奇訪問了黎巴嫩，以提振真主黨的士氣。自九月下旬以色列開始全面進攻以來的一周內，該組織的領導層和普通人員已被連續的軍事行動摧毀。以色列的猛烈轟炸（包括貝魯特本身）造成數千名黎巴嫩人死傷，超過一百萬人流離失所，該國政界人士正在推動停火。但阿拉格奇的來訪似乎讓這些努力化為泡影。幾週後，伊朗議會議長穆罕默德·加利巴夫在接受法國媒體採訪時宣布，伊朗將代表黎巴嫩與法國進行停火談判。真主黨是伊朗的門生，也是黎巴嫩境內最強大的勢力──比黎巴嫩自己的武裝部隊還要強大。阿拉格奇和卡利巴夫都明確表示，在伊朗表示之前，戰鬥不會結束。
內塔尼亞胡的演講和阿拉格奇的訪問凸顯了黎巴嫩已成為伊朗和以色列之間代理人戰爭的中心。這是兩國在中東秩序問題上最表面爭執的地方。因此，該國在這場鬥爭中的作用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
黎巴嫩正在經歷政治僵局，阻礙了新總統的選舉
但人們忽略了這場衝突將對黎巴嫩本身的未來產生的影響。戰爭可能是在最糟糕的時刻降臨到這個國家的。黎巴嫩正在經歷政治僵局，阻礙了新總統的選舉。目前，其內部安全力量如此薄弱，以至於社區和人民紛紛求助於私人自我保護服務，這些服務通常隸屬於主要政黨。該國仍在處理 2020 年貝魯特港口爆炸的後果，包括人權觀察在內的國際組織認為這是有史以​​來威力最強大的非核爆炸之一。該國正處於長達五年的經濟和金融危機之中，中產階級已被消滅，貧困率也從 2012 年的 12% 飆升至 2022 年的 44%（有數據的最近一年） 。
至關重要的是，黎巴嫩治理的權力分享制度意味著該國在宗派方面也高度分裂，政黨代表不同的社區。與以色列的戰鬥正在加劇這些分歧。隨著時間的推移，大規模的破壞和苦難可能會使該國的遜尼派和基督教人口轉而反對什葉派穆斯林，後者約佔人口的三分之一，是真主黨的支持基礎。這也擾亂了黎巴嫩的國內政治平衡。長期以來對真主黨霸權感到不滿的黎巴嫩人民和政黨正在感受到一個獨特的機會，可以重塑黎巴嫩的政治動態，使其更有利於他們。
對黎巴嫩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
對黎巴嫩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該國各派係有透過暴力解決分歧的歷史，可怕的黎巴嫩15年內戰證明了這一點。但如果包括真主黨在內的各派別發起全國對話，為該國推進前進道路和包容性願景，該國就可以避免爆發新的內亂。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些團體都應該在穩定本國機構方面符合共同利益。他們需要國際社會的支持——部分是為了阻止以色列的野蠻攻擊。
以色列和真主黨自 2023 年 10 月以來一直在交戰，當時真主黨為支持加薩而襲擊該國（與哈馬斯結盟的其他組織也是如此）。但在去年的大部分時間裡，這些小衝突都是有限的，主要包括以色列對真主黨成員的有針對性的暗殺以及對該組織武器庫和其他真主黨附屬陣地的空中轟炸。真主黨則向以色列與黎巴嫩邊境發射飛彈。在此期間，大約 430 名真主黨成員以及包括三名記者在內的數十名黎巴嫩普通平民被殺。以色列北部約 6 萬名居民被迫逃離該地區。在黎巴嫩，約 9 萬名居民逃離以色列對城鎮和村莊的轟炸。
以色列的襲擊造成了災難性後果
但11個月後，戰鬥轉變為全面戰爭，真主黨維持有限衝突的賭注失敗了。這種轉變發生得很快，9 月17 日發生了一系列令人震驚的行動，最終導致真主黨高級軍事領導人被暗殺，隨後該組織秘書長哈桑·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 於9 月27 日被殺。 （幾天后，以色列還殺死了他的假定繼任者哈希姆·薩菲丁。）以色列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全國性空中轟炸行動。它將士兵轉移到北方。 10月1日，它發動了對黎巴嫩領土的地面入侵。
以色列的襲擊造成了災難性後果。過去一個月，貝魯特南部郊區人口稠密、以什葉派為主的住宅區多次遭到轟炸。大約 10 萬套住房被部分或全部摧毀，黎巴嫩南部估計有 37 個城鎮和村莊因持續的爆炸而化為廢墟。以色列使用了白磷，這是一種高度易燃的化學物質，與氧氣接觸就會燃燒，違反了國際法，破壞了該地區的環境和農田。貝魯特商會估計，黎巴嫩今年的GDP將萎縮約9%，世界銀行估計該國的直接經濟損失（包括物質損失）為85億美元。約 166,000 人失業。截至11月18日，已有近3,481人死亡、14,786人受傷。四天內約有 120 萬人（佔黎巴嫩人口的 20%）流離失所，引發​​了嚴重的人道危機。這些流離失所者中只有 19% 住在政府資助的避難所。其他人要么租房，要么和家人或朋友住在一起，接受非政府組織的支持，要么露宿街頭。鑑於破壞規模，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人在衝突結束時將無法回家，並可能在未來幾年內陷入困境，從而給黎巴嫩的基礎設施、收容社區和整體資源帶來額外壓力。
以色列的攻擊不僅造成人道主義和經濟損失。
10月29日，以軍宣佈在黎巴嫩達成軍事目標。但它並沒有撤軍，因為以色列的戰爭目標似乎已經改變。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最初目的是為了讓流離失所的以色列公民回家。現在，內塔尼亞胡不再只是希望居民返回，而是承諾建立新的區域秩序：正如他在十月底所說的那樣，改變「中東的戰略現實」。為此，以色列希望打破伊朗政權的盟友和代理人網絡（所謂的抵抗軸心），真主黨是其中的核心組成部分。這意味著，在沒有外部壓力和停火協議的情況下，以色列至少在短期內可能會繼續在黎巴嫩作戰。
以色列的攻擊不僅造成人道主義和經濟損失。他們也加劇了宗派分歧。儘管該國宗教界公開表現出團結一致，包括黎巴嫩所有宗教領袖為北部城鎮艾托恐怖襲擊的受害者集體祈禱，但流離失所者與收容社區之間的緊張關係仍在加劇。大多數黎巴嫩人對被捲入一場他們沒有發言權、也不想參與的衝突感到不滿。以色列對大多數黎巴嫩人認為相對安全的地區的襲擊加劇了這種緊張局勢，因為這些地區的教派成分混合且與真主黨缺乏聯繫。在這些地方，以色列飛彈摧毀了整棟住宅大樓，並聲稱殺死了特定個人。例如，艾托是一個以基督教為主的地區，以色列轟炸了一座居住著兩個流離失所家庭的建築。表面上看，它這樣做是為了殺死一名負責向流離失所者分發經濟援助的真主黨官員。這次襲擊最終造成 24 人死亡，其中包括 14 名婦女和兒童。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襲擊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正如去年的定點暗殺行動所表明的那樣，以色列能夠以相對最小的附帶損害殺死特定的人。但這並沒有阻止以色列國防軍的腳步。更多此類攻擊的威脅使許多黎巴嫩人擔心收容流離失所的什葉派。
真主黨在黎巴嫩擁有巨大影響力
以色列並不是加劇黎巴嫩宗教團體之間緊張關係的唯一力量。真主黨也要負有責任。該組織在黎巴嫩擁有巨大影響力，並因其在地區衝突（尤其是敘利亞）中不斷擴大的作用而引起了人們的不滿。它也因其願意在國內部署軍事力量和政治資本以保護其利益和維持現狀而引起廣泛憤怒。
該團體的權力一直是個長期存在的問題。 2000年，以色列從黎巴嫩南部撤軍，離開佔領了22年的地方後，許多黎巴嫩人希望真主黨解除武裝。但它拒絕了，堅稱需要武器來抵抗以色列。 （至關重要的是，伊朗和敘利亞也不希望該組織解除武裝。）真主黨此後一直利用這項武器庫來對抗以色列，包括在 2006 年的一場血腥戰爭中。然而，它也利用其軍事力量 恐嚇黎巴嫩的其他團體，甚至是黎巴嫩國家。根據海牙國際法庭的調查結果，2005年黎巴嫩前總理拉菲克·哈里裡的暗殺事件是真主黨成員所為。據信該組織也對一系列著名政治家和知識分子進行政治暗殺。自2019年以來，真主黨在阻礙改革和維持現狀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儘管黎巴嫩所有政黨都受益於貝魯特港糟糕的治理和問責結構，導致腐敗猖獗，但有些人懷疑真主黨參與在那裡儲存了超過 2,000 噸硝酸銨，導致了 2021 年的爆炸。隨後，它阻止了對這一事件的調查，加劇了人們對黨的憤怒，並進一步加深了宗派緊張關係。這些緊張局勢在與遜尼派、德魯茲派和基督教社區的局部槍戰中顯現出來。
真主黨已經成功地穩定了自己的地位。
在所有這些動亂中，真主黨仍然保持著權力。但該組織與以色列的鬥爭削弱了它。儘管該組織及其贊助人伊朗仍在尋求改善未來在黎巴嫩南部戰場上的地位，但真主黨已經失去了包括所有高級指揮官和數千名戰士在內的指揮和控制結構，並且根據以色列國防軍的說法大約 80% 的軍事武庫儲存在黎巴嫩與以色列邊境 40 公里範圍內。納斯魯拉被殺是一個特別重大的打擊：他不僅是真主黨秘書長，也是影響伊拉克、敘利亞和葉門事態發展的地區參與者，也是伊朗值得信賴的內部人士。隨著他的去世，伊朗更加直接參與真主黨的軍事活動和管理其政治地位。真主黨在未來幾年內重建軍事將非常困難，特別是在以色列繼續攻擊其在敘利亞的補給線的情況下。
如今，黎巴嫩各個政黨，尤其是基督教政黨，正在尋求利用真主黨的明顯衰弱來重新繪製黎巴嫩的政治版圖。黎巴嫩力量（一個以基督教馬龍派為主的政黨）領導人、總統候選人薩米爾·吉亞 (Samir Geagea)於 11 月 6 日宣布，他的組織準備在沒有什葉派社區參與的情況下選舉總統。他與其他議員一起重申了黎巴嫩對解除真主黨武裝的長期要求。
真主黨「仍然處於低迷狀態，但遠未出局」
真主黨很清楚，與以色列的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它面臨的來自黎巴嫩人民（包括成千上萬失去一切的黎巴嫩選民）的壓力就越大。該組織甚至在其秘書長被暗殺之前就同意與以色列停火。儘管加薩沒有停火，但該組織此前認為停火是先決條件，但它還是這樣做了。真主黨的盟友，即議會議長納比·貝裡 (Nabih Berri) 表示，該黨也將接受執行聯合國第 1701 號決議，該決議結束了 2006 年黎巴嫩和以色列之間的衝突。該決議呼籲雙方尊重以色列和黎巴嫩邊界，要求以色列停止在黎巴嫩上空的軍事飛行（以色列堅決拒絕這樣做），並要求真主黨從黎巴嫩南部的邊境和利塔尼河撤出。它還呼籲黎巴嫩國家本身執行《塔伊夫協議》（1990 年結束黎巴嫩內戰的協議）以及兩項早期的聯合國決議，即要求解除真主黨武裝的第 1559 號和第 1608 號決議。
但這並不意味著真主黨會垮台。它可能損失了大量軍事人員和武器供應以及一些金融基礎設施。但他們一開始就處於強勢地位。正如國家反恐中心代理主任布雷特·霍姆格倫所說，真主黨「仍然處於低迷狀態，但遠未出局」。事實上，它已經成功地穩定了自己的地位。在軍事方面，以色列的地面入侵甚至讓真主黨重新鞏固了抵抗的敘事。它仍然擁有重要的政治影響力，包括黎巴嫩議會的 13 名成員以及向其選民提供廣泛社會服務的非政府組織網絡。
真主黨附屬媒體已經在努力保護組織的地位
它還擁有新一代年輕一代領導人，他們因在敘利亞的經歷而久經沙場。在某種程度上，這一代人比前一代更意識形態化。其形成經驗完全植根於真主黨所提出的形成「抵抗社會」的理念。其成員曾在該組織的學校學習、加入其球探並收聽其新聞。真主黨附屬媒體已經在努力保護組織的地位。這些媒體將所有批評真主黨在以色列衝突中所扮演角色的人都貼上叛國罪，並努力重申真主黨作為黎巴嫩什葉派主要代表的身份。以色列的殘暴和大規模毀滅性行動對他們有利。黎巴嫩不同社區，包括真主黨的死敵，對以色列的行為越來越憤怒。
要為黎巴嫩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並不容易。該國現任領導階層大多因黎巴嫩 1975 年至 1990 年內戰而傷痕累累，他們在加劇社區兩極化方面更加謹慎，以避免重蹈過去的覆轍。但其中一些領導人確實明確地將這一時刻視為重塑國家政治平衡的機會，或許還可以糾正該國各社區之間的政治劣勢。未經真主黨同意選舉總統將有效地讓陷入困境的什葉派社區感到自己在黎巴嫩新的政治體系中受到進一步的排斥和邊緣化。結果可能是各種衝突和動亂。這個國家可能會回到政治暗殺的時代，甚至回到 20 世紀 80 年代的混亂和綁架時代。
黎巴嫩需要立即選出一位總統，任命一位新總理
為了防止以色列-黎巴嫩戰場上的暴力在國內蔓延，黎巴嫩各方需要合作並制定某種路線圖，使該國重回正軌。他們需要立即選出一位總統，任命一位新總理，並成立一個緊急政府，旨在就黎巴嫩的發展軌跡、重建國家機構以及受衝突破壞的地區發起包容性和基礎廣泛的政治對話。這次對話也必須有黎巴嫩政治化民間網絡的主要成員以及代表黎巴嫩社會重要潮流的該國主要活動人士參加。
這樣的全國對話將有幾個議程項目。首先是為黎巴嫩人民制定更美好未來的承諾，制定黎巴嫩願景，其中包括解決黎巴嫩政治經濟面臨的挑戰的國家建設計劃。鑑於破壞規模巨大，數萬人至少在幾年內無法返回家園，政府還將實施一項人口流離失所管理計畫。這樣的計畫應該能讓黎巴嫩公民能夠使用他們急需的銀行帳戶，其中大部分帳戶自 2019 年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已被凍結。該計劃必須特別幫助約 70% 帳戶資金不到 10 萬美元的儲戶。
黎巴嫩各方需要合作並達成某種路線圖。
對話也必須為黎巴嫩最終執行塔伊夫協議鋪路。該交易創造了一套複雜的權力分享機制。它還呼籲解散該州的民兵。但經黎巴嫩總統批准，真主黨保留了武器。如今，在當前戰爭結束後，真主黨的武器庫成為該國內部爭論更大的話題。然而，為了讓真主黨解除武裝，黎巴嫩需要一項將真主黨的部隊整合到國家軍隊中的國防戰略。這樣的對話將建立在真主黨和黎巴嫩所有其他主要政黨同意的2012 年《巴卜達宣言》的基礎上，該宣言呼籲黎巴嫩人「避免當地的區塊政治以及區域和國際衝突」以及「避免負面影響」地區緊張局勢和危機」並尊重第 1701 號決議。當真主黨適應新的現實時，它可以減輕真主黨最糟糕的衝動。
鑑於黎巴嫩衝突的結束很可能成為涉及法國、伊朗、以色列、美國和卡達等主要阿拉伯國家的更廣泛區域解決方案的一部分，外部世界必須參與促進此類對話、沙烏地阿拉伯，可能還有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目前，停火談判圍繞著維護黎巴嫩主權同時確保真主黨不會重新武裝仍存在重大爭議。美國起草的以色列-黎巴嫩協議被洩露給英國《金融時報》，從黎巴嫩的角度來看，它讀起來更像是完全投降的命令。根據其條款，黎巴嫩將單獨執行聯合國第1701號決議，讓以色列可以繼續進行飛越、轟炸和隨意進入該國。文件的附件將向以色列保證，只要以色列認為第 1701 號決議遭到違反，美國就可以繼續轟炸黎巴嫩。
世界應該向以色列施加壓力結束黎巴嫩衝突
鑑於這樣的協議侵犯了黎巴嫩主權，所有人都應該拒絕。其主要作用是讓真主黨重新確認其作為抵抗黨的敘述和身分。相反，華盛頓必須與多哈、巴黎、利雅德和其他夥伴合作，擴大對黎巴嫩軍隊的財政、軍事和機構支持，以使其能夠向南移動並控制黎巴嫩邊境。這些國家也應支持重建計劃，作為其與黎巴嫩一攬子協議的一部分，確保它們的支持透過黎巴嫩國家機構提供。
但最迫切的是，世界應該向以色列施加壓力，要求其結束黎巴嫩衝突。否則，這場戰爭可能會導致黎巴嫩的毀滅，以及其日益罕見且有缺陷的社會多樣性模式的毀滅，並帶來更大的區域餘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