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為春天而香/周桂芳

周桂芳

春天,香椿是最應景最呼應的植物。春天的香椿,春天的香氣,好吃,好聞,紫氣春來,春天的美味離不開香椿的摻和縈繞。

鄉村,香椿。兩個親切又有諧音的名字,有著如此氣味相投、契合美好的名字。香椿,多像鄉村鄰家小丫頭的名字,俏皮中透著樸實,清新中又蘊含著典雅。香椿兒,天生麗質,真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生的胭脂妝,不用化妝不用美容不用雕琢的天然好姿色。鄉村,春天,一株株亭亭玉立的香椿芽兒,迎著春風,脹著紫紅的臉膛,懷著紫紅的心事誰人瞭解?

香椿,似乎是專門為春天而生,只為春天而香的。就像是一位面容嬌好俏麗的女子,只為悅己者而容。春天一來,香椿就少女懷春,心事滿滿,已藏不住了,一腔紫紅,一臉羞澀,已暈紅了高高的枝頭。像一團熊熊火焰,燃燒在故鄉的樹梢,撩撥了多少人的目光,打開了多少人的味蕾,更讓遠在他鄉的遊子每每念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嘴裏會生出一股濃烈的“香椿”味兒挑逗口水,那帶著濃郁的“香椿”味兒的濃濃鄉愁鼓噪心間。

又到了香椿飄香的季節,雖窩居小城,隔鄉村遙遠的距離,我似乎仍能嗅到來自故鄉家門前的香椿之香,香椿之魅。我仿佛能望見母親用那長長的竹竿綁著鐮刀,直勾勾地把高高在上的香椿芽勾下來,飄香在鄉村的廚房,裝扮著春天的餐桌。

遙想故鄉的春天,門前的小港,彎彎曲曲,纏纏繞繞,親吻著村莊“嘩啦啦”地唱著歡歌,一港春水依依不捨地向流向遠方。走過蒼老古樸的石板橋,爬上小小的山堖兒,一定會有紫紅色的一片片煙霞闖入你的視野,沖你招著小手,那就是站在故鄉樹梢上的香椿芽兒。它們的臉喜悅激動的都脹紅了,滿腹的心事都快要撐破跳出來了,紅綠相間交融的汁液都快要乍瀉出來了。芽葉的暗紅色像後山堖上的楓葉一樣濃郁深情,莖幹的綠是翡翠的綠一樣清新油亮,紅綠相間,相當溢彰。芽葉橢圓形狀,著有可愛的鋸齒,像一片片有著濃郁色彩的羽毛。這就是故鄉老家門前的香椿樹發芽了,正在對我深情地把手招。

香椿是春天裏的美味,說出香椿這兩個字,感覺唇齒間便嫋繞起濃濃的香氣。如果春天裏不吃上兩三回香椿蛋餅,仿佛就枉過了這姹紫嫣紅的春天。

清明穀雨前後,恰是香椿芽最嫩時。俗語說,“雨前椿芽嫩無絲,雨後椿芽生木質。”門前屋後,田頭畈尾,村口港邊,山堖溝邊,到處都是招手的嫩嫩的香椿芽兒。想吃,就不怕累,好吃,就不怕高。母親找出家中長長的細竹竿,就地取材,用細布條或麻繩結實地綁著鐮刀,高高舉起,對準香椿芽兒,輕輕地一勾,只聽見“嘭”的一聲脆響,直勾勾地就把朵朵香椿芽勾了下來。香椿芽兒採摘回來,焯一下水,可以與嫩豆腐一起涼拌,豆腐一片雪白,上面點綴著紅彤彤的香椿芽,再淋上麻油,米醋,蒜末,吃起來,非常爽口,濃郁香甜,有一種濃濃的別樣的香味,這香味,只屬於香椿。農村人大多不習慣涼拌,都喜歡用大火炒,烈火烹油,和農村人熱情爽快的性格對味。

我最喜歡香椿煎雞蛋餅,味道濃郁,噴噴香,特別好吃。香椿芽焯水後,切成細碎的段兒,打入四五個土雞蛋,灑點鹽,一起攪拌均勻。把鍋燒熱,倒入菜子油,把香椿雞蛋糊倒入鍋中油煎。不要急著翻炒,順時針轉動鐵鍋,如是農村的柴火炕鐵鍋更好煎,讓香椿蛋糊煎定型了,成圓餅狀後,再翻煎另一面,等兩面煎得焦黃,就可以出鍋了。用刀切成“米”字分開,或用鍋鏟鏟開,也可用筷子直接上手開吃啦。那焦黃的雞蛋,紅得發紫的香椿兒,相得益彰,色香味俱全,那香氣撲鼻而來,辱齒間口水直湧,都急不可耐地大快朵頤起來。

據傳,漢代曹操也愛吃香椿,曾經就著一盆涼拌的香椿,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飯,香椿足足吃了半盆,米飯的白,香椿的紫,令他大快朵頤。他還把香椿作為貢品,送給了漢獻帝,自此香椿就成了貢品。香椿之香之美,征服的何止只有曹操和漢獻帝?宋代蘇東坡《春菜》詞說,“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大聲盛讚香椿“椿木實而葉香可啖”,香椿有“樹上蔬菜”之美譽。香椿含有豐富的維生素C、胡蘿蔔素等,增強機體免疫功能,有潤滑肌膚的作用,是保健美容的良好食品,是最香最美的春味。

春天,吃了香椿,吃進嘴裏的除了香椿的香味美味,還有春天的美好氣息。老屋門前的院子裏,有兩棵香椿樹,都長成粗壯挺拔的大樹了,那是父親生前栽下的,他知道我最喜歡吃香椿蛋餅了。後來,那兩棵香椿樹底下又年年家生出許多棵香椿苗來,母親也沒有管它,任它們自由自在生長。現在院子裏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香椿樹就更多了。

春天的頭一茬香椿芽,農村人叫它“香椿頭”,粗壯寬大,葉厚芽嫩,香氣濃郁,嫩而無筋,手一掐,仿佛能掐出一把水來。母親總是捨不得吃“香椿頭”,總是打電話給我,“桂子,這個週末回家來啊,屋門口的香椿頭正嫩呢,等你回來了做春椿蛋餅吃吧。”母親的話,勾起了我活泛的味蕾,更勾起我濃濃的鄉愁。

每次回家,母親除了給我做香椿蛋餅吃,還會把門前樹上的香椿芽全部勾下來,幫我焯好水,讓我帶回城裏慢慢吃。我把香椿分成幾份,存進冰箱冷藏,每每一打開冰箱門,仿佛推開了故鄉春天的大門。

我喜歡把香椿芽切得碎碎的,切得越碎香味越大,香味越濃烈。香椿,真的是粉身碎骨地香。整個廚房裏都薰染了香椿的香氣,整個家裏都飄散著香椿的氣息,久久不散。那是春天的香氣,更是家的香氣。

我就像汪曾祺在《草木人間》裏說的一樣,鍾情於香椿,“人一定要愛著什麼,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鍾情”。我吃著母親為我做的香椿蛋餅,想起父親為我親手栽的香椿樹,椿樹就像我的父母親,而我就是那個年年站在樹下摘香椿芽的小孩,仿佛香椿樹生來就該為孩子無私奉獻出滿樹的香椿芽……”

十里春風不如你。習習春風裏,香椿樹搖曳著,暗香浮動,像極了母親每每站在山堖上送我,遠遠地還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