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少年時》影評：時間的魔法、絕不浪費分秒的震撼觀影樂趣

【文 / 黃以曦】最近在Netflix上架的英劇《混沌少年時》Adolescence 是關於少年犯罪題材的迷你影集，第一集講13歲男孩傑米在清晨被警察衝進家裡以謀殺嫌疑犯逮捕。隨後三集則分別鎖定同學和家人與此事的關係，以及傑米和心理治療師的對話。

《混沌少年時》對青少年的個體與群體處境有許多探討，故事非要挖掘誰才是真凶，而是這樣的極端事件原來可醞釀由連串瑣碎環節，而世代間的代溝，包括對新媒體的陌生，讓成人們無從在危機最初階段可能有所警覺。不過本文要討論則是影集所採用的形式。

2021年，來自英國導演菲利普．巴蘭提尼（Philip Barantini）的《餐廳失控夜》（Boiling Point）受到很多討論，這部全長92分鐘的長片以一鏡到底的不間斷長鏡頭（long take）拍攝而成。任何對餐飲從業人員在廚房顛峰時間瘋狂轉動有觀察的人，都會對於把這形式放在此一題材感到切題極了（在廣受歡迎的《大熊餐廳》影集後，或許人們已都多少理解那種壓迫感），而《混沌少年時》正是來自巴蘭提尼，這次他挑戰的是一個幅度和篇幅都更大的故事。

「一鏡到底」已是影迷不陌生的拍攝形式，無論是全片由此拍成的重大宣示，又或者是某場戲的安派，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屍到底》、《維多莉亞》（Victoria）《大事件》《贖罪》《原罪犯》《人類之子》《1917》……，當然也不乏看似一鏡到底卻受討論是否為高明剪接幻術的作品例如《鳥人》。

為什麼會懷疑可能作假？因為一鏡到底畢竟牽涉到非常繁複的場面調度，隨故事要變大和推進，太容易卡關。但為什麼一定要玩一鏡到底，除了這是個聳動有魅力的宣傳噱頭、是炫技的好機會，最重要的在於它在時間與空間上的連續不輟，本質地加諸給觀眾綿密的窒息和緊張感。

「時間與空間的連續性」到底是什麼呢，這成為從形式角度來看《混沌少年時》的最大樂趣與思考點。

以第一集為例。這集故事環節包括：刑警和同事早晨閒聊、被通知集合攻堅、破門進入民宅、該一家四口從睡夢中驚醒、男孩一邊否認一邊被強行逮捕、上警車前往警局、抵達警局並完成登錄、接下來的各種流程（包括再三宣讀權利、未成年人特殊陪同指定、照顧吃早餐、身體檢查換上囚衣、律師抵達和家長溝通、初步閱讀證據……）。

影集長度60分鐘，試問，你能想像以上事情發生在連續的60分鐘內嗎？類似是，早上七點10分警察還在和同事抱怨孩子難搞，一小時後的八點十分，他已經完成逮捕一名未成年謀殺嫌疑犯且完成安置與初步審訊。

「蒙太奇」之所以成就電影魔法，最淺白也最大宗的理由即是它有效地將日常進程做出萃取濃縮，讓戲劇性、富有意義的時刻相結合（所以電影中，除非要在車上吵架或車禍，否則不需要拍冗長的車行）。要派用一鏡到底，通常是在一場「整段時間都很強烈、且空間單一」的戲，例如樓層間或都市死角的巷戰、例如廚房裡大廚二廚三廚的互相逼迫嗆聲。一旦一鏡到底，是要包含由多環節的組成的曲折敘事，就會完全是另一件事。

在《混沌少年時》第一集例子裡，首先任兩地都得是近在咫尺（警察最開始所在地、男孩家、警局），再來是，上下車和上路不會有任何拖延因素（不可以塞車或紅燈），破門和逮人都無阻礙，進入警局後所有人都沒有手邊事全員待命這件事，才能每個關卡的交付都絕不浪費分秒……。反看於我們的日常經驗，這個過程顯得完全的「非現實」。

「60分鐘有多長」、「60分鐘可以幹嘛」，這是我們鮮少去感受、觀察和想像的；看著影集裡紮實到魔幻的60分鐘，看到一件又一件事情變魔術般全部落定，這份對於時間的刷新感受，令人震撼。這是非常不服氣（想不斷倒轉去看每個環節怎麼過場的）、終究認輸、心底還是要抗議「一點都不現實」的充滿樂趣的觀影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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