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假留學生”在澳大利亞謀職面臨打擊

墨爾本 —

“我剛到澳大利亞，現在做工地，主要就是在鋼筋組幹撿垃圾的活。這兒工作特別爽，不累，特輕鬆。而且給的都是現金，不用交稅。我剛來先適應，想做別的，沒有機會，只能做工地，” 來自河北省的中國“留學生”李宏傑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興奮地說。

李宏傑今年28歲，大專畢業，之前在中國送過快遞。今年10月中旬他獲得了澳大利亞4年內可以多次往返的學生簽證，11月1日落地澳大利亞，開始了他以留學生的名義到海外打工的新生活。

“我當初是透過接機的人找到的這份工作的。我這個工作不算是好工作。你來之後，加這邊的工作群，自己可以去找到好的工作。他們推薦的一般不行。接機的人幫你找房、辦卡，把你安頓好，收你600元澳幣，”李宏傑說。

“留學”成了中國走線客海外謀生的新管道

隨著中國國內經濟持續下行，失業人數不斷上升，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通過申請澳大利亞的學生簽證來“半工半讀”，實質上卻是以打工為主。多位“半工半讀”的中國留學生對美國之音表示，來澳大利亞打工是因為誘人的匯率差，也有人在興奮期過後坦言打工並不輕鬆，每天都很累。留學仲介對於輸送以留學為名給澳洲的假學生習以為常，並以“爆金幣”來吸引顧客。專家表示，留學生可以打工，但是這樣的“半工半讀”有損澳大利亞教育的聲譽。

澳大利亞統計局的最新數據顯示，9月抵達澳大利亞的國際學生人數達到創紀錄的30,650人，去年同期為24,420人。

此外，2024 年1 月至9 月，淨永久和長期移民人數為391,850 人，創下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先前的紀錄是在2023 年創下的390,580 人。

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澳大利亞積極擴大移民配額，曾計畫兩年內引進100萬移民。此舉也造成了當地住房的緊張，對澳大利亞人的生活帶來影響。近來呼籲收緊移民配額的呼聲不斷高漲。

中國人競相赴澳“爆金幣”

來自河南的齊航星，今年只有19歲，參加完中國今年的高考就跑到了澳大利亞來。過去兩個月來，他一直在工地工作，主要負責釘板和抹灰。

他下班後接受美國之音受訪時感嘆道：“我沒有太多力氣，一天10個小時下來，累死了。目前一週幹6天活，不能天天幹，需要休息休息，我扛不住。 ”

至於如何安排工作和學習，多位受訪者都表示他們並不在乎學習，主要是為了打工，也很少去學校報到。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申請留學時報的專業是甚麼，因為都是中介鼓搗的。

來自河北的李宏傑說：“來這邊本來就不是為了上學。目前一週工作6天，一天8-10小時左右。週日都不上班的，非常人性化。語言班上課時間是下午6-9點，一週只要去兩三次就行，不用天天去。只要不缺勤太多就好。主課可以不去，主課到時候要轉學的，目前學校學費太貴。 ”

齊航星更是毫不諱言：“我都不知道我讀的是甚麼，來就是為了賺錢，管他呢。去學校報到過一次，三個星期後又去了一個上午。我高考值得了300分，英文一點都不會。”

不少人抵澳後的興奮和激動也很快被時間抹平，表達了工作的辛勞和生活的無聊。也有人對自己的職業有明確規劃，坦言不單純為了“爆金幣”。

來自上海的女生王柯星，來澳前曾在超市工作1年。今年大專剛畢業，因為專升本英語四級差十分，當時很沮喪，憤而選擇來到澳洲半工半讀。

她說：“來澳3個月，之前從來沒有出過國，剛開始來的時候，換了個環境，從書中走進現實，一切都是新鮮的。但是，現在興奮勁兒過去了。目前在肉店上班，還蠻辛苦。時薪23，每週5天。主要是心累，時間長了會無聊。 ”

但是她也表示：“一個人，很無聊，好像這是我想要的，但是人是群居動物，但是我又享受獨處。一個人出來是很莽的，沒辦法。”

和其他受訪者不同，王柯星仍對學習保持興趣，希望未來能找到自己的職業方向。

“語言班讀完後打算轉學校。上班和讀書沒有衝突。未來準備學西廚，在這邊也好找工作。今天好累，” 她說。

除了對學習沒有太多熱情，大多數人談起打工賺錢時卻神采飛揚，有著異乎尋常的自信。

“這裡是論時薪的，剛來一般都是25時薪。你要是有技術的話，可以漲到30-35。努努力三年在這邊賺100萬都可以。越到後面賺得越多，因為薪水高啊，” 李宏傑說。“週六規定上班時間8小時，早上7點到下午3點，中午吃飯1小時，下班前30分鐘收拾工具，不用工作了，實際只工作6個半小時，給你算10個小時的工。”

根據澳大利亞公平工作委員會的規定，一般來說，年齡21歲或以上的員工每小時工資應該至少有$24.10。如果他們不享有帶薪假期，則最低工資應該為每小時$30.13。此外，如果週六、週日工作的話，時薪會在平時的基礎上以一定比例提升。

齊航星也對來澳後的收入很滿意：“我在河南奶茶店一個月1500人民幣，破防了。我朋友在內蒙古才800人民幣一個月。國內乾奶茶店，工資低，事還多。這邊主要是現金，不要繳稅，賺錢啊。我剛來的時候23澳元每小時，現在漲到29。中工37時薪起步。有的大工700-800多一天。這邊研究生都來工地工作，上什麼大專，我敢說研究生都沒我薪水高。 ”

留學中介和學校的“一條龍服務”

多位學生表示自己辦理“半工半讀”學生簽證是透過留學中介，他們可以代為申請學校和簽證，沒有下籤的話還能退大筆費用，前期的費用一般在5-6萬人民幣左右。甚至有仲介希望學生抵澳後多在社群平台上發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以此吸引更多的人。

天津的留學移民中介李安妮（Annine Li）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申請澳大利亞半工半讀的一般步驟是，先拿到學校offer，交了學費，有一個Coe，我們稱為交學費的確認信，再向移民局申請學生簽證。”

她也坦言：“我們做了一個統計，今年Vet（職業教育）的下簽率只有17%。基本上很多半工半讀的人已經不敢選擇Vet類教育。年齡大辦理簽證會吃力。澳大利亞2025年不管公立私立學校都會限制招生名額，學校從今年9、10月份開始，哪怕走半工半讀私立的學校也很難配語言班，如果達不到雅思4.5、5.5分都不給你配語言班，很難拿到學校的offer。”

另一位安徽的留學中介康先生對美國之音說：“今年我們已經送了1000個人去澳大利亞了。去澳大利亞不管甚麼年紀爆金幣還是可以的。不管甚麼樣工作甚麼樣活，過去就是賺個匯率差。”

“去了那邊可以拍生活和打工日常來宣傳宣傳，自己做小網紅也是可以的，”康先生還說：“我們送出去的同學大部份走這條路，一條視頻突然點讚量多了，我們會給你推流的。我們希望更多的學員出去之後幫我們做宣傳，因為我們老闆就是當年一個人一年送了幾百個人出去，然後口耳相傳，才有了現在的公司。 ”

康先生也提到，年齡越小的人越容易取得學生簽證，如果年齡偏大也有方案。

“前半年的高等學校，例如音樂學院，每週要去1到2天，只需要去其中半天就可以。後面轉私立大專，學校可以幫你代考勤，都不需要去了，真正意義上的爆金幣。不過，前半年還是要去的，因為移民局會查，”他補充說。

在墨爾本私立職業技術學校負責招生工作的鄭西薇女士告訴美國之音：“國際學生我們是有attendance （考勤）的要求，正常的國際學生有20個小時工作時間。現在學校都要求很高了，差不多了，因為今年特別嚴格了。搞不好學校都開不下去了。我們必須要求這個出勤率。現在政府正在一個學校一個學校查。所以這就是我們學校一定要求出席率的，別的學校是偶爾要求，偶爾不要求。 ”

關於目前學校的招生要求，鄭女士表示：“入學硬性要求的話，雅思最起碼5分，沒有5分是過不來的。拿簽證的話可能要求你雅思考6分。政策剛改，可能會有這種要求。看機率。
肯定是考到了，更容易下。我們這邊5分也可以配語言申請簽證。 ”

“高中剛畢業過來更好下簽。學生基本上符合我們的要求都可以招，如果學生在18歲到24歲之間，又解釋不清從高中畢業到現在都在幹什麼，我們也不會要。如果移民局不下簽對我們學校影響也是挺大的，會影響我們學校的聲譽，” 她說。

她解釋：“我們通常是跟中介合作，如果自己申請簽證，可以向我們申請，通常不會有學生這麼做，都是找中介做。到我們這報名和跟中介報名學費一樣。我們有很多合作的中介，大概有200-300個。”

“半工半讀”背後的法律問題

不少中國的留學仲介以赴澳“爆金幣”的噱頭來吸引潛在的中國顧客，幫助學生用灰色手段規避風險，然而律師表示此舉依然有很高的風險，也令打工的學生處於不利的位置。

留學中介康先生說：“理論上說澳大利亞移民局允許學簽打工，但是半個月不許超過48小時。沒有人可以知道你做了多長時間。而且你在澳大利亞那邊打工，你接觸的大部份都是華人老闆，基本上都是用cash結算，直接每天結束給你現金，他們不會給你打到銀行卡，他們也不想交稅。”

康先生指出：“學生過去之後有接機服務，幫你租房，帶你買生活用品，幫你找過渡性工作，你可以選擇長期在那兒幹，也可以不在那兒幹。勞務仲介幫學生找工作，他們會從同學頭上抽成，原本雇主給你每小時25刀，到時候抽個3-5刀，到你手裡只有20刀。”

在澳洲執業的律師劉女士受訪表示：“學生簽可以打工，但是有時長限制。學生如果超時工作，會不希望被曝光，這個時候他們的雇主就會take advantage（利用）他們。例如一般去餐廳打工可能會給18塊錢，但實際上只給11-12塊。實際上這些人變成了disadvantages，實際上他們是虧的。很多人想去邊打工邊賺錢，但其實沒有告訴他們是有限制的。很多人想去學一點習，但賺錢是更主要的，有這個心態才願意去申請學生簽證，才願意上當。 ”

劉小姐繼續說：“如果移民局發現他們超時打工，他們的簽證是會有影響的，當然先給你一個warning（警告）的信，他們可以cancel（取消） 你的學簽，一定是有風險的。他們也容易被拿捏。同時罰僱用他們的人相對好些，他們也會甩鍋說不知道，儘管有些人是明知道甚麼情況。 ”

劉女士也舉例：“例如我知道的有人開美容院，他們會請很多學生過來做，他們的年齡會大一些，可能30-40都有。現在新的規定可能cut（切割）這條路。此外，還有很多人到我這裡辦配偶簽證，通常是很大年紀的學生，找了個老外，他們不在乎大個子十幾、二十幾歲。
他們實際上利用這個跳台，在學簽改革之前，它真的是一個跳台。”

“如果有10萬人持訪客簽入境，可能有3萬人申請學生簽，申請簽證期間會自動獲得Bridging Visa (過橋簽證)。有人拿不到還可以上訴，賴三年五年，一級級上訴。弄完之後，錢也賺夠了。要不然馬上找一個配偶，學生簽被用爛了。” 她補充說。

澳大利亞修正學生簽證漏洞

針對學生簽證被濫用的情況以及對社會經濟的影響，澳洲政府正在積極修正學生簽證的漏洞，並嘗試限制留學生人數。

留學仲介李女士表示：“來澳的人多了，然後澳洲的房價、物價上漲，房子不夠住，當地人有意見，政府開始收緊移民和留學生政策。教育也是澳洲的產業，他們希望透過收緊政策來對經濟方面進行管控。”

本月，澳大利亞國會計劃通過新法案，該法案將從明年1 月1 日起對海外學生的入學人數設限，使2025年的入學總人數降至27萬人。然而當地時間週一(11月18日），由於在野黨聯盟的意外杯葛，該法案可能最終流產。儘管未能在議會通過立法，政府仍有權利用現有法律限制新留學生的入學人數，仍可實現將簽證批准數量限制在27 萬的目標。

此前不久，澳洲的監管機構也撤銷了自去年1月以來澳大利亞教育與職業學院（Luviam Pty Ltd）發放的文憑或資格證明，共涉及7,360名學生。澳大利亞技能培訓部長安德魯吉爾斯(Andrew Giles)強調，資歷應該透過努力而非金錢獲得，並表示政府對不當行為持零容忍態度。

劉律師表示：“一些語言學校、野雞大學，以前就是這樣子，你不用去上課，不用mark attendance（考勤），也能給你過，繳學費就行了。但是正規的學校，他們是不敢的。
今後會相對嚴格，其實也好。不改，對那麼真正想學習、學習好的人不公平。許多人misuse（濫用），佔用了名額，改革未必是壞事。 ”

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前高等教育及訓練部長、現任澳大利亞國際教育協會CEO的菲爾‧霍尼伍德（Phil Honeywood )在書面回覆美國之音時表示：“大多數留學的目的國，包括加拿大、英國、紐西蘭和澳大利亞，都允許全職留學生在學習期間每週兼職工作20至24小時。
由於學生簽證的主要原因是學習，因此我們不支持'半工半讀'的舉措或政策。 ”

菲爾說：“我們對澳大利亞擁有世界一流的教育排名和聲譽感到非常自豪。此類現象可能會損害我們的教育聲譽，應依法禁止。我們只希望真正的學生在我們的大學學習。澳大利亞政府希望獲得有關誰在支持這些非常糟糕廣告的任何資訊。然後我們可以將這些資訊傳遞給我們的大使館，以便與中國當局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