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拿小事折騰自己！國寶孫翠鳳經歷憂鬱症才懂：試著接受「缺陷美」

台灣戲曲演員孫翠鳳，過去挑戰生旦淨丑各種行當，也跨足影視、傳統及現代舞台、唱片多領域，為首位獲頒10大傑出青年的歌仔戲演員，也對台灣歌仔戲傳承推廣極具貢獻。孫翠鳳於《孫翠鳳和她的男人們》一書中，分享她的人生經歷，走過半生，無論什麼身分，都沒有主配角之分。以下為原書摘文：



當憂鬱症來敲門

我是個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工作狂，長期用身體健康換得舞台上的掌聲，全身上下幾乎都有不同角色練功留下的傷，幾年下來，我很習慣忽略身體發出的警訊，總是不分晝夜地為了歌仔戲拚命演出。

歌仔戲是我心靈的避風港，在人生走到最低潮時，我在劇團裡受到大家的照拂，「演戲」對我而言像是找到人生的目標，我可以是好命富貴的千金小姐，也可以是帶給大家歡笑的三八旦，或是滿口粗話憤世嫉俗的山賊⋯⋯那一剎那，熱熱鬧鬧的鑼鼓聲使我忘記台下悲慘自憐的自己，我不斷地演呀演，只為了跳脫現實中的悲劇，從掌聲與肯定中找到活下去的動力。

所以從26歲開始，我不斷壓抑情緒，逼著自己只能前進。那些拖著病體、靠意志力硬撐的一場場表演，因人情壓力難以推卻的巡迴演出，都讓不快樂的情緒在心中暗自累積，直到最後，一股沒來由的沮喪感徹底吞噬我的日日夜夜。

剛開始不是這樣的，只要站在舞台上，都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但當我生病了、累倒了，卻不敢開口請假，因為勝福是團長、我是主角，即使我嗓子啞了，觀眾還是期待看我登台，我的傷病會耽誤大家的演出機會，甚至到最後，只要聽到「登台」，我便再也快樂不起來。

無論我是抱得美嬌娘的雪狐，或是驕傲狂妄的李玄，我不帶情緒地唱念作打，俐落且流暢的身段依舊，我像個完美無瑕的機器人。只是台上台下我總面無表情，對著旁人的關心提不起勁，大家開始討論：三嫂怎麼了？

心理狀態逐漸影響身體，起先是有些心悸，我向心臟科討救兵，但一切數據都顯示無異常。接著開始食不下嚥、夜不成眠，全身的痛點跑來跑去，我哪裡痛就看哪一科，卻找不出任何原因，不過短短1個月，我就瘦了7公斤。

看著鏡子裡凹陷的雙頰和眼窩，我非常著急，因為我是明華園的台柱，我有責任讓自己身體健康，繼續帶著歌仔戲往前衝，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過去我視舞台為生命，但那時的我就像是引擎突然熄火，在劇團最忙碌的時期，我開不了口、唱不了戲，連說話都懶，每天躺在床上，只想封閉自己。

最嚴重的時期，我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入睡，身體因為長期演出過度疲勞，但只要入夜，亢奮的大腦不斷空轉，讓我總是盯著天花板，想著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躺到清晨5點依然睡不著，在身心靈極度糟糕的狀態下，我幾乎是逃離似的奔出家門，到家對面國小透透氣。說起來也很幸運，就在那天早上，我遇到國小校長，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聽完我的敘述，又看我氣色不佳，小心翼翼地說：「既然妳什麼科都看過了，何不試試看精神科？」

「我知道沒有人喜歡看這科，但給妳個建議。」校長怕我多心，他說得非常婉轉。因為在二十年前，大家對憂鬱症與精神科還不了解，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憂鬱症」這個名詞，但當下我如獲至寶，趕忙回家拉著準備要出門上班的勝福，要他陪我去看精神科，當天下午我們就找醫生報到了。

放下得失心，擁抱缺陷美

走進隱密的診間，醫生問我：「妳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睡覺呢？」他說，既然我來到診間，就要把心裡的秘密都說出來，這樣才有辦法找出問題。我好似找到宣洩的出口，當下決定豁出去了，顧不得勝福在旁邊，一股腦地把心裡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都說出來。

「就是我旁邊這個人害我的，他要我一直上台一直上台，我都生病了還是要上台，我不懂，我是他的老婆，為什麼他一點都不疼惜我！」這是好強的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淚，我實在太在乎勝福了，不希望他生氣，所以面對那些不可能的任務，我只能咬牙苦撐，不斷勉強自己達到他的期待。

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他的不是。勝福在旁只是靜靜地陪著我，我知道他心裡難受，但他卻一句話也不辯解，默默看著我失控地傾訴一切。

把心裡長期壓抑的感受說出口後，我自己竟然覺得好了3分。醫生說，我這是因為長期壓力所導致的憂鬱症，但憂鬱症不是洪水猛獸，就像是心理感冒了，只要照著醫囑吃藥就會慢慢好起來。他要我別擔心，因為這是文明病，在不久之後的將來，憂鬱症患者人數將名列前茅，成為世界普遍的疾病。

「終於找到病因了！」我如釋重負，為了早日回歸正常生活，我是配合度100分的病人，不只準時服藥，勝福更破天荒地讓我停工一段時間。

我沒有上台，有好長一段時間，甚至連戲都不看了。每天早睡早起，和女兒一起出門運動，而勝福是忙碌的明華園團長，他卻刻意減少自己的工作量，花了好多時間陪我慢慢找回對生活的熱情，也讓我感受到家人的溫暖和力量。

那段時間，我常跟醫生聊起自己的心情，醫生總勸我吃藥治標，轉念治本。因為過去的我極度要求完美，常常下了戲後還在自我撻伐，哪裡高音上不去、哪個身段不夠漂亮、哪段對打有點失誤，我的種種檢討，說穿了都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我太在乎外界的眼光，卻讓自己活在自責裡。

「妳就是不放過自己。」醫生一句話點醒我，他勸我應該放鬆心情，因為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完美，體認到任何事都必須接受「缺陷美」，才能放過自己，否則永遠都是拿些小事小錯來折騰自己。

醫生說：「演完了就別去想演得好不好，當妳覺得還有很多不足的時候，想想觀眾與戲迷的掌聲，只要那場演出沒有因妳造成任何損失，何必把責任往肩上扛？」那次之後，我一直說服自己要轉念，接受偶爾在演出時的「凸槌」，我必須與缺陷共生，接受偶爾不那麼完美的自己。

醫生又問我：「喜歡表演嗎？」我說：「我不只喜歡，還很專業，只要是我的演出，一定會不斷加入新的素材，讓觀眾對我滿意，這就是我敬業的態度！但我不喜歡被逼著上舞台。」他聽了笑說，人生沒有這麼好康的事情，當不可能為生活做主的時候，不妨試著換個想法，讓自己除了專業、敬業，還能樂業。

醫生問我，「演出有酬勞嗎？有掌聲嗎？」掌聲算什麼，只要我出場，都是掌聲加尖叫呢！醫生說：「我去唱歌還要付錢，付了錢還沒人幫我拍手，妳看妳不用付錢，還有掌聲跟酬勞，從我的角度來看，妳的生活過得真不錯呢！」

那一瞬間我醒了，原來這就是佛教裡常說的得與失，這些年我雖然失去時間與健康，但我得到掌聲、得到知名度，得到我在歌仔戲界的一片天地。

改變很難，但我試著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不再要求每回上台一定要達到95分，就算有一、兩句沒唱好也沒關係，因為誰都不可能保持完美。當我明白缺陷也是種美，就能用美的角度看待缺陷，而觀眾也會發現，即使是無敵小生孫翠鳳，也不可能每次高音都唱得如此漂亮，偶爾有些小失誤，反而拉近我與戲迷的距離。

約莫半年過去，我漸漸走出恐慌、焦慮、失眠的日常，轉而與憂鬱症和平共處。那段與自己相處的日子，我仔細檢視人生，這些年來，我已經是一個好媽媽、好媳婦，還是好太太、好演員，我早已在各方面如願成為更好的人。

（本文摘自／孫翠鳳和她的男人們：一戲入魂，從無敵小生到無敵女人／平安文化）（首圖來源：明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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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授權轉載自《優活健康網》，原文為別再拿小事折騰自己！國寶孫翠鳳經歷憂鬱症才懂：試著接受「缺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