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分裂的教訓

1989年9月，我第一次到南斯拉夫，從克羅埃西亞首府札格布搭乘7小時火車，來到南國首都貝爾格勒。一路上，清楚感受到緊張又複雜的人際互動與族群關係。在火車走道，不時看到荷槍實彈的南斯拉夫人民軍來回穿梭巡視，透露著絲絲的不安和些許的焦慮。

在貝爾格勒市的共和廣場，我看到年輕人喝酒狂歡，抽煙聊天，親身體會這個以「自治社會主義」聞名的東歐大國，真的是自由、開放而且大器。但在與當地民眾深談的過程中，卻也看到南斯拉夫這個多民族國家，因為宗教信仰、語言文化、政治認同與資源分配的分歧，其實暗藏著深刻的族群傾軋與分裂危機。

1年過後，1990年12月，在南斯拉夫境內6個共和國和2個自治省當中，最富裕的斯洛文尼亞首先發難舉辦公投；第二年6月進一步宣布獨立脫離聯邦而去，其他各共和國繼踵而至。為避免聯邦瓦解，信仰東正教，人口最多且掌握中央政權和人民軍隊的塞爾維亞出兵制止，與信仰天主教的克羅埃西亞人、斯洛文尼亞人和以回教徒為主的波斯尼亞人，掀起長達10年5個月的內戰，造成逾14萬人遇難，400萬人無家可歸，釀就二戰以來歐洲最慘烈的屠殺和最嚴重的人道危機。

自此之後，原先繁榮、興盛、統一的南斯拉夫，終因國土淪喪死傷枕藉，「一分為七」分裂成7個小國家。其中最大的塞爾維亞，因科索沃分裂人口從近1000萬減少到只剩下670萬；最小的蒙特內哥羅獨立後人口只有60萬左右；國小民窮成為不折不扣的「微型國家」。這是國土不斷分裂帶來的深層教訓，亦可視為「族群性民族主義」的極端展現。

今年2月下旬我回到貝爾格勒舊地重遊，百感交集！看到歷史的傷痕、不屈的鳳凰和東正教的復興。在國會旁的聖馬克大教堂，肅穆安詳的教徒安靜聆聽聖樂，不時用手筆畫著東正教十字，自上而下從右到左，低頭默禱，徬彿人神交會、心靈契合，撫慰逝者、期待新生！

但是，東正教的復興與凌辱卻同步進行。由於北約對塞爾維亞制裁，連續轟炸，在未經聯合國授權下，1999年對南斯拉夫境內990個目標，投擲14000個貧鈾彈和集束炸彈，還發射2300枚導彈，最後造成2000多平民喪生，4萬間房屋被毀。

據國際轉型正義中心統計，從1999年到2004年，在塞國南部科索沃自治省共有155座東正教堂被阿爾巴尼亞人摧毀燒盡，其中還包括聯合國名錄中的世界文化遺產。而今，科索夫已在歐美支持下實質獨立，進一步摧殘著這些塞爾維亞人珍攝的歷史、宗教與文化遺產。這是東正教徒椎心之痛。

但是，戰爭沒有真正的贏家。南斯拉夫境內各族包括阿爾巴尼亞人在內，其實都是犧牲者。在貝爾格勒街頭，我看到新建的城區和繁忙的街景，卻也親睹戰爭留下來的殘酷和衰敗。這不正是烏克蘭人現在經歷的決絕與苦難？也反映出斯拉夫各民族在地緣政治衝突與大國博弈困局中自相殘殺，自貽伊戚，留下了不可承受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