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美國選舉結果的幾個觀察(二)

圖片來源:Associated Press
圖片來源:Associated Press

⊙鄭力軒

在前次討論中筆者提出了對美國大選的幾個觀察,本文中筆者將主要討論第二任川普政權的可能影響。由於各界對於川普關於地緣政治特別是台海局勢的影響已有很多論著,在此不再贅述。在此將針對重要內政議題做討論。

川普的權力基礎未若想像中穩固

首先,筆者認為川普的權力基礎並未若許多論者所言穩固,對於川普是否對美國政治真能產生轉向式的改變抱持相當保留的態度。首先,在美國高度分權的聯邦體系、相對強勢的司法體系以及兩年就須改選的國會等因素下,原本就不容易產生全面性的變革。而如同筆者之前所強調,儘管川普以壓倒性的選舉人票優勢大勝,共和黨贏得參眾兩院,但細看選舉內容,川普的勝選比較接近執政黨失去民心下小規模變動的格局,甚至可以說是全球後疫情時代政黨輪替潮的一環。

就選票最終結果而言,川普普選票並未過半,得票率為49.91%,比賀錦麗的48.43%多了1.48%約230萬票左右,儘管已是1992年以來共和黨第二次普選票超過民主黨,但顯然並非取得全面性授權的板塊性移動,與雷根時代近六成選票不可同日而語。從這角度來看,川普的政治資本難謂雄厚。

在參院方面共和黨固然最後奪下賓州,形成53席比47席的結構,但對川普最大挑戰出現在眾議院,共和黨最後僅比過半多2席,比民主黨多5席,席次甚至比2022期中選舉後還少了兩席。加上有三位共和黨眾議員因準備入閣而辭職,儘管這三席都是共和黨鐵票區,補選應當不會造成席次轉向,不過下個會期開議尚未改選,屆時共和黨將僅比民主黨多兩席。

由於川普不能再連任,可以想見所具有約束議員的政治資本將大幅減弱,眾議院的脆弱多數意味著川普任何需要經過眾院同意的政策都有可能面臨挑戰,在美國沒有黨紀的政黨體制下,非常少數執政黨議員的杯葛或倒戈就可以對決策產生非常巨大的影響。前兩年在共和黨多數下所發生國會議長史無前例的持續難產,以及後來遭到黨內倒戈罷免的風波,將更有可能發生。

川普真正能施展的變革其實很有限

另一方面,在美國兩年改選眾議院的體制下,川普所真正能施展的時間也非常短。美國從1990年代至今,僅有2002年小布希執政時執政黨在期中選舉中獲勝,其餘執政黨全部在期中選舉中落敗。而2002年的異例與當時是911之後,美國國民意圖展現團結有相當密切關係。而在極化的政治環境下,也難預期會出現雷根時期所見民主黨議員的大幅頻繁倒戈的現象。換言之,川普改變整體體制的能力高度受限。

移民問題或可立即見效

第二,筆者認為移民問題不僅是川普選戰訴求的重點,也是最快可以看到效果的政策。此次大選少數真正產生大規模選票轉向的族群是拉丁裔選民,這意味著相對於往常對反移民歧視性修辭的反感,南方邊境各州的拉丁裔選民目前更焦急於解決大量無證移民所帶來的各種問題上,而非文化包容的課題,這也等於給了大規模遣返無證移民的措施開了綠燈。

拜登政府對無證移民的處理束手無策前後反覆是重要敗因,相對起來川普要顯得有所作為門檻並不高。實際作為上川普甚至只要回到歐巴馬時期的遣返規模,就會顯得比拜登政權更具有成效,也等於回應了新轉向拉丁裔選民的支持,加上南方邊境各州的積極配合,可以預見將會是川普最快看到影響的政策。

第三,川普延續共和黨小政府訴求,主張大規模縮減聯邦機構,削減預算以及解除管制。筆者認為其中解除由行政單位單向所制訂的管制將會是其中比較明顯可以看到影響的領域。對於需要經過立法過程的制度變革,共和黨在眾議院脆弱的多數導致法規的變革相當困難,即使缺少立法授權下單方向的變動也可能面臨司法機構的限制,也因此筆者對聯邦政府機關大規模縮減的可行性較為保留。

另一方面,川普大幅降低政府開支的訴求要徹底實現也有一定困難。共和黨的政策下政府支出最大宗的國防削減並不容易,而許多法定支出必須修法,勢必面臨眾議院共和黨脆弱多數的限制。再加上許多共和黨鐵票州本身財政就高度仰賴各式聯邦補助,許多方案也很難削減。而攸關選民的福利支出會對議員選票產生衝擊,也難以撼動,相形之下最可行的應當是直接解除行政機關所制訂關於環境或平權等領域的管制。從歐巴馬時代以降透過行政命令推動管制的做法也有可能走向終結。

第四,通貨膨脹將是川普經濟政策最大的潛在挑戰。拜登政權在就業增長以及薪資成長上表現不惡,導致滿意度長期低於四成而政權易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通膨的失控,疫情下透過財政大撒幣以及貨幣大放水的方式支撐經濟,和緩了經濟的下行,但也衍生出通膨,嚴重衝擊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最後雖然在聯準會猛烈升息下得以抑制,但已造成許多民怨。而川普經濟政策很有可能再度惡化,而非改善通膨。

從川普上一任到拜登的貿易戰,主要造成的影響是生產基地往墨西哥與東南亞的移轉,對於通膨的影響尚可控制。特別是此次川普所訴求的是全面性的增加關稅,如果真正施行勢必導致進口物價更大幅度的攀升。川普所訴求的減稅或者所主張降息也都有刺激通膨的效果。川普近日受訪已經表達無法保證他所主張的關稅不會造成通膨,顯示他也意識到可能的風險。由於川普已經強烈表達對聯準會過去幾年升息的不滿,一旦出現通膨問題,聯準會將如何應對將會比以往更為複雜。

第五,川普所訴求的美國製造業的全面重建將遠比預期困難。川普兩次當選,所仰賴的都是製造業長期衰退的中西部藍牆三州的小幅度勝利。這次在參議院的斬獲也是來自於西維吉尼亞、俄亥俄以及賓州等三個工業州的改變,顯見川普透過增加關稅、大幅度解除管制等政策帶來全面性製造業回流的訴求有局部的政治效果。一些論者也認為川普看似滿天喊價其實是希望以關稅作為籌碼,逼迫外國廠商到美國投資。然而筆者認為,這個目標要在短期內看到實際效果並不容易。

客觀來說1980年代美國陷入貿易赤字之後,透過直接的協商與施壓要求外國廠商到美國設廠就是一個不斷進行的政策,絕非始自今日,而最成功的案例則是汽車業,在1990年代促成了日韓汽車大廠大量在美國設廠的風潮。今日在美國所見亞洲品牌汽車大部分是在美國設廠生產,台積電在亞利桑那的投資也屬類似模式。

然而以往所針對的大部分是具戰略意義的策略性工業,同時直接針對產業細節和廠商進行規劃,但川普所訴求透過全面性關稅所達成的重建,要有成效就必須碰觸美國有許多不利於製造業發展的環境,包括高度金融化的經濟治理,已然高度全球化的供應鏈體制等。川普即興式的治理能否應對製造業所需複雜的政策,具有相當的難度。

川普即興式的治理模式恐不樂觀

整體而言,相對於對川普1.0的不知所措,各界對於川普2.0已有較多的各項準備。在此同時,美國既有自由派秩序內部的缺陷,以及全球化的副作用,在歷經拜登政權後也日益凸顯。筆者對川普即興式、以媒體效果為目的的治理模式並不看好,比較傾向認為這個過程將是全球政經體制調整過程的一環。而儘管脈絡不同,美國促成川普上台的因素在臺灣也可以看到,包括對自由派政策的反彈,全球化下未獲利的輸家等,對於許多政策的得失也應當開展更進一步的研究與思考。

作者1974年生,美國杜克大學社會學博士,前後任職於中山大學與政治大學。在專業領域內外廣泛涉獵以追求知識上的自由,習慣從多樣方法與視角觀察社會事務,篤信對在地與世界的批判性認識是公民社會重要基石。著有《屏東縣誌—產業經濟篇》、《不待黃昏的貓頭鷹:陳紹馨的學術生命與臺灣研究》以及其他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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