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情五疊
如果
把鴆汁當作蜜液行嗎?入咽時,「如果」已如群星般誕生。如果沒有如果,愛情會不會永劫不復,或者,真的如願以償?
那是悔過,是對時間毫無質量的綁架,還是對他人形跡的變造?事實自拍了一張照片,交給真實說:這是無庸置疑的真相。真相已經死了,「如果」借屍還魂,編織另一個美麗的圖畫,叫做明天。
明天的基因就是如果嗎?但是啊,明天接受午夜邀請,被夢接去一座園子,兩個人赤身露體。他們說:水仙花露出泥土時問了一隻麻雀你認識如果嗎?麻雀說了半天上帝才懂的語言,最後拉下一泡屎,忿然離去。他們說:兩朵同形狀的雲坐在城中彼此凝望,他們不知怎麼,突然都以如果下飯。有了如果,他們愈來愈遠;有了如果,他們愈來愈近。
一隻貓坐在門外,看著屋內一名嘆息的男子。貓說:要我替你去找一隻叫如果的蝴蝶嗎?男子搖頭說:你找不到如果的。
如果去哪裡了?人們說:這裡只有生命果,沒有如果。
如果去哪裡了?外邦的神祇說:如果在夏天水中雲影所要追問的如果裡。
■生日快樂
第四次吃飯,舉酒一杯,燒烤的煙氣逶迤,再剛強的線條終是軟弱。「生日快樂!」──不失為一句好的開場白
據說,最柔細如流的高音,也來自最亢奮全開的喉嚨,轉入第四個八度時,有群鳥自由翻飛,深情獻出所有。
兩副黑鏡框下的眼睛,都在同一個園子裡,有時看馬,有時看猿,有時笑聲合在一起。空氣膨脹成一朵棉花糖,送給電視機裡的偶像。
油餅無心,醬油無意濺在處女座的身上,這是無預警的預警嗎?鄰桌哄然大笑,壁花看似一臉汗珠。「生日快樂!」──不失為一句好的過場之言。
據說,疫情使人半瘋癲全瘋癲,像一名導演要古裝演員,同一場戲拍一百多條。當耗盡一切情緒時,眼前有一條變形蟲,就要做成皇帝。
來吧!舉酒一杯,又一杯,如在筆直叢林間拋出一支魚鉤。終於,有了異樣觸感;終於,聽到了關鍵字。啊!北緯十八度早已惘然的女子,幽幽按下導雷管,魚肉白眼蒼茫,誰的眼裡長了一顆蕈菇雲?
收拾單愛殘羹,妄想夾尾而逃時降下梅雨。畫外者心志泥崩,異鄉人以尊還酹江月,「生日快樂!」──不失為一句好的悼念詞。
■荊棘
後來荊棘,就從他身體裡長出來了。
荊棘一面在頹蕪的骨肉上扎根,一面帶著他往魔幻的域界去開枝纏繞。荊棘以缺憾為針刺他,注入痛悔的苦液,但是,回甘無限,像是夕陽的無限迷離,無限美好。
始終只有未完成的,可以走到無疆土的想像空間去。不完滿的潮水一直漲,一直升高,一直擴張,而奔向更遠更酣暢淋漓的念想。
念想解除了咒語,便是妄想。妄想免不了會散落的羽毛,為荊棘開出懸念的花朵,吐出捉摸不定、欲生欲死的氣味來。
酒後有意無意的眠抱,在愛撫前分開,從此就放不下了那沒有進入尾聲的樂章,或永遠無法說完的一句話。沒有射出,就沒有結束;開放式的結局只留下各種的肯定與否定。無窮的翻扯,無盡的影像牽連。魔幻是惡中之惡,也是最真實最自然的一種存在。
沒有進入,便可以一再進入,如同腦細胞死了又生。直到數年後再見,那是而不是,不是又是的人,到底被看透了。原來真的沒有進入,原來真的沒有射出,原來──真的再也不見。
■天亮之前
跟妄想並行,劇本卻在別人的手裡。關了燈,窗外的玄藍色滲透屋內的黑。黑躺在床上,問你想去哪兒?
夢話從彈簧裡面蹦出來,身體將要重疊時又背轉過去,任由夢的牽引去找比聖經裡更奧祕但更真實的神。神躺在床上,問你信還是不信?
冷被逼到牆角,又帶著槍來投靠,猶如疲憊也要來獻身,只望被融化被蒸發然後死在床上,被刻上日期以及墓誌銘。直到天使問一隻浪者:可以吹號了嗎?
隨頑強胎記誕生的都跟水有關,比如貓的尿。胎記遍地就說明此處一直有水災。連枕頭都成了臭水溝。看著羽毛貓毛體毛如哀婉的蔡明亮的電影讓一張床飄流在水上而問你:明天怎麼辦?
混亂掉進了星空的土壤生根十尺,旋轉的氣流裹挾不平的麵衣在煎熬中炸出失敗的焦黃色,找不到時空垃圾的出口只好一直丟在床上。走過窗前的浣熊問你:這個可以拿去吃嗎?
春末的平行線,傷了仲夏肝的顏色,在充值內衣今生高度的綺思天堂,總是摸到煉獄的門把而輕輕一觸,一張床就灰飛煙滅了。
■春夜說出真相
溫泉做不成仙境,一如入禪者的心念筆直,再如青蛇被法海拒於門外,一身浮游在宜蘭平原的人間。
炙熱的氳氣向春夜訴苦,月色無邊無盡歲月,潮水來來去去是又不是之間。有沒有否定的否再否定?像凌晨兩點二十八分的左手,寫下一點一橫的敗筆,交出一張友情的試卷如何收回?系統拒絕。
火車捉不住白雲,白雲變豬變狗變木頭都變不成以前。春水的河床裸露,真相竟是這樣的粗糙和貧瘠。語言貧瘠像被震裂了舌根,一萬個字在舌苔上枯殘陣亡,再也沒有聲音。
沉默背上十字架,白天的光穿上黑色喪服,房舍一棟棟歸西,樹木一棵棵彈淚,鐵軌一路切割你的視線散去,眼皮下所有模糊的嘆息都流出水和血。
到站了,昨晚的夢魘便收去票根,蛇魂飄泊留下一張臭皮。是誰終於來到黎明,來到離別,來到一輩子說不出口的,遺憾。
站台一身風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