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店

羅檸

有些時候，人會毫無理由的選擇相信。相信自己做的決定是對的，相信不曾見過面的她會赴約，或是相信明天會更好。這種沒有原因的相信其實並不多，但也說不上少。而其中一個案例就發生在這則故事的主角，李先生身上。

李先生是一個作息規律的人，規律到可以說是死板。每個星期一三五下班之後先去公司旁的麵店點一份餛飩麵加燙青菜，再配上半勺辣油，吃完後散步去健身房運動一個小時；星期日早晨七點半的鬧鐘不曾被動過，起床後固定慢跑五公里，回家後再喝杯冰牛奶；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六去看電影，第二個星期六去剪頭髮，第三個星期六回家跟爸爸媽媽吃飯。這樣規律的生活，不知不覺就過了好幾年了。雖然也曾想過要做些不同的事，但終究只是想想。

在某個禮拜五的晚上，李先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有個隱隱約約，朦朧中能看出白色人形的生物。他牽著李先生的手，一起坐在電影院，看著李先生從小到大的記憶。在快演完的時候，他用了一種溫柔卻沉重的聲音對李先生說道：「你明天正午12:00就會死掉。」

然後李先生就醒了。不是從噩夢中驚醒的那種醒，而是緩緩的，平靜的睜開雙眼。這個夢給了李先生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是夢卻又那麼的真實，光是連想要懷疑都做不到。告訴自己是假的，只是一個夢，但是心裡的甚麼卻又不斷反駁。於是，就這樣，在跟自己糾纏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李先生選擇相信他在夢中所聽到的話。相信他在禮拜六的12:00會死。

李先生抬起頭看看時鐘，才發現已經是早晨十點了。明明半夜做完夢之後就清醒了，卻一直在思考著夢的內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只剩下兩個小時的生命。「那麼，該做甚麼呢？」李先生想。平常有那麼多想做的事，想要環遊世界，想要交女朋友，想要吃神戶和牛，想要滑雪…；但真正到了最後，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先生卻依然躺在床上，想著要怎麼過他的最後兩個小時。

無奈地轉了個身，李先生的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日曆。今天是這個月的第二個禮拜六，也就是每個月剪頭髮的日子。想著想著，他想起自己一直想要去公司旁的高級時髦理髮廳剪看看，但最後都還是去家裡附近的百元快剪簡單了事。「不然…就去高級理髮廳剪剪看頭髮好了，也算是滿足我的一個心願。」 李先生心想。考量到自己也只剩兩個小時，李先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決定。

簡單的打理一下自己，看看時間在十點半跟十一點之間，李先生便騎著摩托車出門。他照著平常上班的路線騎著，看看沿途的風景，想著許多人都說在將死之時身邊最平凡的風景都會變得非比尋常的美麗，但自己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如果只在最後的最後才能看到美，那豈不是對世界不太公平？

把摩托車停在公司附近，他加快腳步走向目的地。穿過了新開的兩百元理髮店和便當店，到了高檔理髮廳門口時才發現上面貼著「員工旅遊，暫停營業」的字樣。「糟糕！」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呢，時間不多了，也沒有甚麼其他的想法，難道最後的時光就要這樣浪費掉嗎？ 這時，他想起剛剛走來這家高檔理髮廳時經過的兩百元理髮店。「嗯……雖然跟本意不同，但也算是有些改變，不然就去這家吧？」

「歡迎光臨！ 這邊請！」店裡的理髮師有精神地問候。李先生坐下來，簡單的向理髮師示意要怎麼剪之後便對著鏡子發呆。剪的過程中沒有對話，雖然有點無趣，但卻更能感受理髮的感覺。之前在百元快剪時理髮師都用粗糙的技巧快速推推剪剪，不過這家兩百元店才多了一百塊，品質卻差了許多。細心，溫柔，剪得很舒服，李先生感到十分滿意。 「先生，我們去洗頭喔！」理髮師說道，兩人便一起往店的深處移動。輕輕躺下，理髮師用微溫的水沖著李先生的頭，抹上薄荷味的洗髮乳，有種溫和的涼爽感，實在是享受。這樣的過程重複了兩次，享受到令人希望還有第三，第四次。「真是舒服啊！」李先生嘴不禁微微張開，但卻沒有出聲。

理髮師替李先生把頭髮吹乾，在吹的同時，他在心中感嘆著：「差一百塊也能差這麼多」，甚至舒服到忘了時間，忘了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剪頭髮。在人生最後的一個小時能體驗到這樣的服務，也算是不錯了吧。

李先生仔細地想了一想，覺得這真是奇妙的一天。從奇怪的夢開始，自己莫名地相信夢中的內容，異常的冷靜，不知所措，甚至在死前跑來剪頭髮……，各種不合常理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又搞不好，自己根本不會死也不一定，而夢也終究只是一場夢。不過，如果是真的也沒關係。至少在死之前，脫離了一成不變的生活。儘管微不足道，改變依然還是改變。

結完帳，李先生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電子鐘，上面顯示著11:59。李先生就這樣轉過身，推開門，朝外面走去。